我这一生中,经历了一个最吓人的狂风雷雨夜。
这便是1956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所突发的事情!要知道,那个狂风雷雨阵势,太吓人了,几乎要了我们太多人的命!
只要一想起当时的那个情景,就让人心惊胆颤、不寒而栗。
这恐怖之事,是自己六岁那年的亲身经历。虽然过去几十年了,可我还清楚地记得这噩梦般的大体过程。
那天傍晚,感到闷热得越来越难受的我们,正吃着难咽的菜粥时,突然,一道耀眼的蛇形大闪电穿天而过,接着就是一个炸雷暴响,紧跟着就是狂风掀起,暴雨倾盆而至。我记起,此前还只是乌云翻滚的天穹下,陡地一下漆黑起来。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猛烈,太暴虐了!让人没有一点精神准备,也让人没及时回过神来!
当大炸雷刚一暴响,我那两岁的弟弟先是吓得一颤,随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其时我也被震呆了。我感到,这炸雷,好像就在自己头顶上爆炸一般,耳朵被震聋了,苦胆被震破了,呼吸也闭塞了。
当父母还来不及护住我们时,就见外面那不眨眼的闪电,挟带着一连串的炸雷,像要劈裂我们一般炸裂开来。那突然掀起的狂风,疯狂地咆哮着,裹着倾盆暴雨,恶狠狠地甩砸到屋顶上,或暴怒地拍打着屋前的板壁,或发疯似地把瓦片揭开,把雨水倾倒下来。眨眼的功夫,我就感到,屋里和外面一样在倾倒着暴雨,自己被浑身淋湿了,上下牙齿打起架来。闪电好像从我们身上,从整个黑屋里,从整个世界穿透一样,不时透亮透亮地、急速地撕扯着这黑黑的夜幕;在我们头上爆炸着的雷霆,可能要把我们炸死、震死一般,凶恶得很!还有,这越来越猛烈的暴风,正把我们这屋子,吹得吱吱嘎嘎地越响越厉害起来。其时,我特别地恐惧。感觉到这雷电,可能随时要劈死我们似的!这肆虐的狂风,可能随时要掀翻这破旧的矮屋;或要吹垮它,砸死我们!这瓢泼般的暴雨,可能要砸烂我们房顶上的瓦片、淹没这个人间世界似的!
就在我忧得要命之时,只见闪在家里的电光中,父亲从里面奔了出来,接着就把我们一起拉扯着,拽进了房中装稻谷的仓里。
钻进仓里后,父亲一把抱紧我,惊讶道:“孩子,你也一身湿透了?还在打冷战呀?”我浑身发着抖,说不出话来。这时,在惊雷与暴风雨的激烈博斗声中,只听抱着弟弟的母亲正与父亲大声地说着话。
母亲道:“这谷仓,会顶得住倒下来的屋吧?”
父亲道:“我家房子低矮,周围还有房屋、树木挡着风,不要紧的!再说,这间仓的四根柱子都很粗,很结实,不怕!”
“怕就怕老天真要我们的命啊!”
“这么狂暴的风吹来,我们这地方恐怕都要遭难了!”
“ 这两天实在太闷热了,我晓得是要走大风暴的!”
“我也这么想过。可没料到,会这么凶猛、吓人!”
……
听着大人的对话,我立时记起,这几天里,燥热异常。我们这些只穿了一条裤衩的小伙伴,到各家玩时,只看见家家户户的室内地面上都是湿湿滑滑的,一不小心就让人滑倒跌哭起来。还有,临近地面的那截板壁上,都湿了一大片。难道,燥热之后,就必然要发生大风暴、下暴雨吗?
听着父母的对话,张着嘴怕惊雷的我,更是忧心如焚起来,生怕房屋倒后,把人砸得死不死、活不活的,那该多痛苦难受呀!从这个时候起,我这六岁的小人儿,就对吹狂风、打大雷埋下了十分恐惧的阴影。
炸雷、闪电,仍然疯狂着。狂风、暴雨,也依然发着疯,丝毫没有歇下来的意思。它们就是这样,一路肆虐下去了!
大概是紧张过度的缘故,还是绝望得懒得担忧的原因,不知何时,我竟躺在父亲的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亮,我一觉醒来,才知自己还活着。一见没了狂风雷雨,我顿时兴奋起来。往仓外一看,屋顶上开着天窗,满屋亮堂堂的;四周地面上湿漉漉的,满是瓦砾泥渣。我从睡着的弟弟旁边爬出来,一溜一滑地走到屋前禾场上一看,眼前的惨景,竟让自己惊骇起来。我痴呆呆地望着前面,半天说不出话来。
只见房前屋后的树木,全都被暴风吹得东倒西歪了;周围的房屋,几乎都被狂风吹倾斜了;每个屋顶的上面,全是千疮百孔张望着;田地里的作物,不是泡在水里,就是贴住地面;自己站立的地方,全被瓦片、渣木渣草和树枝覆盖着,一片狼藉!最可怕的是,多半里路开外,那临高湖边的一长排房子,已倒塌得七零八落了!那一线平日张扬着的参天大树,也全被吹断,都只剩下半截子!再看自家的房子时,竟令我后怕起来:眼前我们这住着两家人的房屋上头,已明显地向北头倾斜了许多,一副摇摇欲坠的可怕样子!
这时候,只见太阳已升在东方,明明亮亮的,空中清香的气息扑鼻而来。微微的晨风,含着些许凉意。我正要抱膀子时,只听正收拾狼藉的母亲唤我,要我去加件衣服。
中午,听组织救人回家的父亲叹息:这次风灾,太骇人了!仅湖边一线就倒了4栋房子,死了10多个人!仅张根生一家,就被砸死母子四人,其中一个还怀在肚子里!长长地叹气后,父亲低着头,半天没见出声了。
听父亲这一说,母亲连连叹息:“人哪,累死累活、吃不饱都还好说,就怕这要命的暴风、雷雨!”
听父母对话后,我嘴里没说什么,可心里呢,却苦着、忧着、沉闷着。我当时就想,我们人啊,怎样才能不害怕狂风雷雨呢?
下午及第二天上午,周围的小伙伴几次邀我去看掩埋罹难者,我没去。因为,我没这份心情。本来就被昨晚的狂风吓坏了,哪还有心思去看埋葬这些不幸人呢?还有,自己忧心忡忡着:我们这些破旧的房屋,不知何时,也会被狂风吹倒压死人!
成年后,尽管我已参加工作,不再担心自己和家人遭受狂风雷暴的伤害,可一想到农村里,还有不少人仍住在条件很差的房子里,我就忧心忡忡起来。就好像是自己和孩子们,或是自己的父母亲,仍要再遭受那狂风雷暴伤害一样。由此,我更深刻地体味到,一千二百多年前的大诗人杜甫,为何企盼那“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愿景了!
现在,看到农村一幢幢两三层的小楼房,正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着,我就感到十分地欣慰。自己只希望,我们农村所有农民,全都住上不怕狂风雷暴袭扰的房子就好了,就没人再如我小时那样,吓得魂不附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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