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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散文 |
我丈人当年是无定河上的艄公。无定河在我丈人家村子前流过,再有几十公里就要汇入黄河。那地方的无定河水势浩大,河道开阔,河流转弯处经过亿万年的冲刷,如刀削一样劈开的岩石层裸露着洪荒年代的信息,这样的悬崖对面往往是泥沙冲积形成的宽阔的川地。那个年代,无定河上几乎没有桥,村子河对岸的山地,耕种收割,全靠一条渡船。河水湍急,船就用铁环系在横贯河面的一条钢索上,那种摆渡的方法,大概和《边城》中翠翠她爷爷摆渡的方法一样。翠翠爷爷摆渡过往商旅,民风淳朴到随意给钱,还提供免费茶水。几十年后北方的这位艄公,摆渡的画面没有那么温馨,乘船的全是些耕田的牛呀驴呀,收割的庄稼呀,过了河就拍屁股走人,直到年底丈人才挨家挨户提船钱,交给村里承包费,剩下的一家人糊口度日。
丈人之所以要承包渡船当艄公,大概是游手好闲惯了,受不了地里干活的苦,船起码还在水上漂,费不了太大的力气。丈人是入赘到我丈母娘家的,对他来说,那也算人生的一次重大选择。他的牺牲是,一辈子要背上倒插门的标签,我丈母娘长得丑。他的补偿是,从饿得要死的山后,来到饿得不那么要死的无定河川里,还可以免费成家。
丈人不太忌讳他年轻时的劣行。他甚至在饮酒中闲谈时,把自己年轻时的荒唐事当作人生的光辉一页来讲述。他固然也以回忆自己劣行的态度来说这些事,但语气里却更多是炫耀的成份。他的意思是,年轻时,我毕竟有过很荒唐的经历啊!其实直到现在,他赌博酗酒的恶行依然没有改,要不是得了胃癌切了一块胃,大概还会撵着酒场跑。
丈人是家里的长子,他父亲在民国政府时做过县里的官员,得病死了。据说也是个个性强硬暴躁的人,卧床不起了,身边还放一根木棍,以便随时击打他窝囊的老婆,棍子打掉了,老婆还要乖乖拣回去递到手里再打。那位可怜的老夫人倒活了八十九岁,大儿子倒插门去了,三儿四儿五儿几乎打了一辈子光棍,后来一个也倒插门给人家作了后爷爷,一个娶了带着孩子的老婆,五儿由我丈人主持,人贩子手里买了一位考大学没考上的神经病,因为关中老家还丢着两个娃天天上山逃跑,只有二儿子算是正常成家立业,她仍然窝窝囊囊的活到八十九岁。我曾经跟着妻子看望这位可怜的老夫人,糊涂到连给她的钱币大小也不认得了,只剩下笑眯眯的慈祥,对付苦难,糊涂还是不错的办法。
丈人遗传了他老子的秉性,看不顺眼他老婆,动辄一顿暴揍。丈母娘丑是丑点,但年轻时念过书,当过村里妇女主任,愣是在年复一年的生孩子,日复一日的家暴中变得窝囊糊涂。我妻子当年发奋念书,有个远大的理想,就是等她挣钱了,让她父母离婚。她给我讲过一个细节,说某一回丈人喝醉了,回来又打老婆。她们姐妹四个愤而起义一人一件抱胳膊抱腿把丈人仰面压在地上,让我丈母拿棍子狠狠揍我丈人一顿。我丈母出去找了半天,找了根高粱秸秸,远远地和小孩子燃炮仗一般在丈人头上了戳了几下,直戳得我丈人笑出声来。
丈人父亲去世后,家里还有不少银元。丈人一天到晚斗殴赌博,挥霍罄尽。他甚至输掉了和一位女子订婚后的彩礼钱,后来只得退婚。他对丈母娘的丑一直耿耿于怀,有时提起往事,很后悔,说那位女子长得俊啊。丈母娘说,人家命运好。然后感叹自己的命苦。丈人就骂她窝囊,然后又历数自己入赘以来对这个家的贡献,不是我,你早就叫人家欺负死了!丈母娘说我窝囊因为谁呀,天天打骂,我年轻时……年轻时也好不到哪里去,丈人说。这样的谈话是在女儿女婿们都来了两个人都年龄大了的忆苦会上说的,早些年大概没有这样平和的对话,一个咒骂,一个拳脚相加,是比较正常的音响和画面。之所以说忆苦而没有思甜,是因为直到现在,那个乱糟糟的家,没有多少甜蜜可言。
丈人年轻时荒唐,但总是个有能耐的人。集体散伙后,他承包了村里的果园,几年时间,变成村里的万元户,率先在村里最好的位置修建了三孔新窑。当了村长后,跑县里省里找关系要钱在无定河上修建了石桥。村子闹革命出去的当官的人多,他省里县里找关系送礼混世事的那一套,搞得得心应手。每次和女婿们喝酒,总要翻开那些陈年往事。大体的叙事风格是这样的:某某年,他找县委书记,书记说,噢,子雄来了。书记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茅台,说,走,咱到饭馆喝了这瓶。我说你看,我什么也没拿还喝你的酒。书记说,你看你,咱俩你还客气。饭馆里点了什么菜,还叫了个谁。忽然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然后努力思考,好像想起那个人对他和我们都有深刻的意义一样。结果还是没想起来,下决心放弃了思考。其实茅台也就那样,喝起来有点儿苦。这样的叙事版本往往会重复了很多遍,那瓶茅台也就被喝了很多遍,想不起来的人还是没想起来。
假如丈人在有钱的时候,再有点远见,出去社会上干点什么,也许日子就会很好。但承包果园的事被眼红的人撬走后,他什么也没干,反倒是有钱了整天赌博喝酒,为了生儿子交计划生育罚款。他不太心疼女儿们,地里的活直嫌女儿们干得少。妻子的记忆是,收秋了背上背的少点,屁股后一脚就踢过来了。日子于是越过越穷,几个女儿先后退学,他反正也不太愿意女儿们念书,妻子要上高中报名了,他躲出去打麻将了,妻子地里受苦受得怕了,执意在赌场里找到她父亲,才上城里报了个名。妻子考上大学后,凭丈人的威信,高利贷也没人借给他,丈母娘带着妻子给人家求情贷款。报名后妻子只留了可怜一点生活费,其余的让丈人拿回去补贴家用。那笔钱后来也不知去向了。
上大学时,我和妻子确定了恋爱关系。假期我骑着自行车,顶着炎炎烈日,七八十公里的路程,一多半正在修路,铺着厚厚的石子路基,骑到那个无定河边的小村,人和自行车都散了架。村子前开阔的河川遍布枣树,连片的蝉鸣一刻不停漂浮在川道上空,震得人耳膜生痛。丈人家的小院就在路边,三孔石窑看起来还不错,窑里面除了两盘土炕,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挨着土炕的灶台用石片垒砌,泥面连石茬子都不能掩盖,装在麻袋的粮食,破盆旧衣,猪食桶一应杂物,全都胡乱摆在地上。就这么个家,因为有恋爱的狂热,我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丈人丈母待人殷勤更让我在好几年里对那个小村充满憧憬。丈人好酒,又做得一手好菜,一到晚上就摆酒和我对饮,谈天说地,讲他的往事。妻子早就说过自己父亲的斑斑劣迹,但我却并不觉得丈人有什么不好,反倒对他的阅历见识颇为欣赏。那是白纸一样单纯的年龄,或许还有来自教育和书本上的对贫苦人民的同情和对陌生而丰富人生的一种多情的关照。我不知道丈人怎么看待当时的我,一个毛头小伙子,冒冒失失地跑来宣布和自己女儿的关系,但他的态度显然是赞同的,他以一个人情世故的洞达者热情接待了自己未来的女婿,并且毫无疑问,以当时农村人对大学生的仰慕,他对我们抱有极大的期许。他们贫穷的生活或许会因为我们而改变,这是丈人热情的一个因素,但在我,那却是恋爱的狂热中许多美好愿景中尚未来得及立体呈现的一个,我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如同漂浮在村子上空的蝉鸣,对那段时光的记忆,我现在总有一种虚幻感,仿佛因为蝉鸣中炒得人昏然欲睡时对世界产生的游离感。人或许总是在这样的游离感中生活。对眼前的处境,对自己的认识,始终有冷静的判断的人真是受到了老天的眷顾。如果以我现在的感受力,那样的人会是一个真正幸福的人。可惜我们总是自觉清醒的活在种种虚幻的表象之中。我现在回顾丈人的一生,绝不是仍然对丈人抱有什么成见。那些往事,是言语所能呈现的事实。至于真实的细节,当事者也只是出于自身即时的感受而已,发生后难免时间和情境的转变产生认识的游离。旁观者又怎么能再现什么呢?有一天我忽然对丈人的一生产生了思索,我明白我不会是想要解读丈人的命运性格什么的。我恐怕只是想思考一下人的现实处境,以及人和人注定而又意外的一些联系对每一个人生存意义产生的影响。有许多人从来没有这样的困惑,但愿他们永远没有。
可是,我的思考总是在现时的运行中出卖理性的虚伪。我不免要对和我发生很深刻的关系的这个人作出我
所了解的叙述,叙述的行进立刻带有了我只是基于言语的一些认识,看起来会让或许阅读这些文字的人们觉得,我对丈人有很多偏见。我在做什么?这样的文字有什么意义?它能让我进行一次有价值的思考吗?它会不会又流于肤浅的感性?虽然我仿佛很沉迷于对感性的捕捉。我在写下这些破坏叙述的文字之前,立即厌弃了我的叙述,不得不停下来,关上电脑。很多天后的今天,我在观看NBA西部决赛和继续写这些痛苦的文字之间作斗争。起码在现在,我决定试着写一点。关心那些富翁们打球的胜败,对我这样处境极其糟糕的普通人,时时刻刻在消极厌世边缘,饱受抑郁折磨的人有什么意义呢?但是,毫无疑问,最近,我被那些和自己豪不相关的球赛消耗了太多的时间。甚至是无数毫无意义的预测评论,无数匿名网友的谩骂发泄,都无情的骗去我人生本该有意义的时间。是的,我过于追逐意义,还没有甘心领受无意义的人生的可能性。用虚幻的世界麻痹掉自己的痛苦,本来是不错的途径。偶尔的惊醒不如永久的沉睡,更让人心灵无法平静的是,惊醒之后,明白自身的无力,无论是走向自己喜爱的或厌恶的道路,都不能。
丈人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吗?他自己恐怕很少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更多的依靠本能去生活。这恰恰是我厌恶自己对丈人带有主观情感性描述的原因,有一天我开始意识到那是一种幸福。他爱好喝酒赌博,从未改变。酒场永远对他有极大的诱惑力,在得胃癌之前,那么大年纪的人了,经常骑着摩托去镇上赶集,喝得醉醺醺的,拧着麻花在无定河岸边高崖上开辟的公路上骑回来。他能清醒到不至于坠崖,但跌进沟里打破脑袋的事还是有。然而,没有哪一次大醉清醒后,他流露过懊悔的意思。
我承认,无论现在自己怎么想,和丈人以前的喝酒,有过很快乐的感觉。晚饭后,他弄点猪头肉,或者随便什么,碟子就摆在炕上,两人一人一盅的喝。在后来的那些家庭琐碎矛盾产生之前,我们关系犹如酒意的朦胧,隔着点距离,看起来亲切无比。我因为他没有长辈的架子而觉得他可亲,他或许因为我和他女儿美好的前途而充满期待。
无定河在丈人家那一带转了一个大弯,上下游距离最近的地方,凿开石山形成巨大的落差,修建了水电站。湾内三个村子近乎岛屿状态,宽阔的青石底河床除了泄洪时水量很大,平时水量减少,反而改变了无定河多沙浑浊的样子,水流清澈平缓,深湾处水色缥碧,游鱼众多。河岸沙滩细沙柔软,夏日河道晚风凉爽,我常常和妻子在岸边散步。远远的上游,可见丈人主持建造的石拱长桥。我喜爱上丈人家,甚至那无休无止的蝉鸣。然而,无定河亿万年冲刷出的古老的峭壁并不能以它的恒久苍茫的姿态提示我青春的蒙蔽,河道内贯通的长风也无法吹开现在看来狂热而封闭的内心。丈人见到我的时候,我大概还是一个陷入恋爱狂热但不失淳朴的年轻人。天晓得我竟然在人生最要命的节点,受到肤浅而幼稚的某种精神蛊惑,从此不能清醒地行走在这片土地上。你能想象,一个可以跪在无定河岸边,抓一把沙子抛向蓝天,然后泪流满面地陷入自以为浑厚的感动中的年轻人,第一次听丈人谈论同村的大学生们纷纷当官赚钱时的轻蔑一笑。或许正是从丈人这样的期望和我的轻蔑开始,我和丈人的关系越走越远了。
和那些土地一样没有变化的是丈人,他和它们遵循着世界赖以运转的法则。变化的是我。丈人从来如此。他就算穷到子女们纷纷辍学,也没有停止酗酒和赌博。他以一个外来人的身份当上村长,带领村民修桥,给村中人家调节纠纷。他是个通情达理,阅历深厚的人。四个女儿出嫁,,他穷归穷,没有多要一分钱的彩礼。他和上个世纪农村培养出大学生的许多家长一样,期待全家人因此而都过上好日子,这样的愿望,现在看来,没有什么错误。这是个不幸,假如他女儿可以找到另一个人,丈人的愿望多半要实现。以丈人饱经世事的历练,或许他在很多次喝酒的场合里,委婉地提醒过我。我相信我的耳朵一定听到过类似的言语,可是我的脑子让我相信,那不过是一个乡下人世俗化的良好愿望而已。从小舅子跟着我们上学无果开始,丈人对我的失望渐渐的显露出来。还是两个人对饮的场合,丈人列举了村中大学生们发迹的事,我借着酒意,抱怨我们一穷二白的起步。我甚至抱怨父母没有给我八面玲珑的性格,或者没有像有些人找到当官的或者当老板的丈人。话或许都没有这么说,双方的意思都算是明白了,酒就喝得沉默了。那应该是我第一次觉得丈人和我的遥远。
有很多年,当我迟钝的意识到我和丈人其实既是本来毫无关联的两个人又是当下命运紧密相连的一家人的时候,我不愿意接受这样清晰的事实。有人说我儿子长得像丈人家的人时,我极力否认。但是内心悲哀的承认,这是事实。那段否认的情绪过去了,现在我意识到,是偶然,或者也是必然的,我和丈人的命运交织在了一起。不幸的是,我们几乎是处在平行世界的两个个体,只是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偶尔的交集。但是,事实没有办法否认,我叙述丈人的故事时,起码是现在,已经感觉到,那是叙述我自己。叙述一个虚幻的个体眼中真实的个体。以前我总认为,我不可能重复丈人的生活,那是想一想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现在我不知道我的生活有什么和丈人不一样的。或者,以前我觉得丈人的生活在地上,我在天上。现在我怀疑,丈人的生活一直在地上,我只是在梦中。
毫无疑问,丈人的生活没有因为我而变好,却因为我而改变。他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四个女儿的生活都平淡而辛苦,年纪大了小儿子还不能成家,游手好闲了一辈子的丈人开始认真地种地。承包了川地种树种,种西瓜,瘦小的丈人开动三轮,跳着担子,开始受他年轻时也不曾受过的苦。地里没有多少收入,他或许也有给几个女子女婿们看的意思,以便将来在城里给儿子买房拖累女儿们时,心里坦然一点。他渴望儿子能成器,但父子两个偏偏不对付。小舅子知道他父亲是什么人,连丈母和几个女儿也都一致认为,小舅子再不济,比他父亲来说,还是强点。两个人一说就呛,一个说你这么大了还不成器,另一个说比你强,你看你给我创造了什么条件,你要能城里买房我早成家了。看着别人家的孩子一个个飞黄腾达,丈人开始担心,自己拼命交罚款生的这个儿子,会让他到死都报不上孙子,那些外孙子终究是别人家的孩子而已。他浪荡一生,万事不管,到了晚年,忧心事却一个个来了,但是地里的活干完,他照样喝酒赌博,好在年纪大了,不再打老婆了。我们几个女婿来了,一样的摆酒,他没有吸取我们几个女婿某一年喝醉了因为分摊丈母娘医疗费的问题吵嚷打架的教训。女婿里他对我的失望与日俱增,但后来也不再说什么刺激我的言语。他见过的人多,经过的事多,他应该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家里没有因为他期望出现的情况而发生变化,那就照样穷困平淡的过日子。只是子女们一个个不登劲儿,以前当村长又得罪了不少人,年纪大了,他渐渐感觉到自己作为外来户受到的排挤。和村人纷争不断,要强了一辈子的丈人有了晚上说梦话咒骂别人长吁短叹的毛病。某一年年节,酒后我听见他很快发出鼾声,忽而发出狠狠地咬牙声,忽而咬字清楚的长叹一声“唉呀欺负死了!”。
那个晚上,也许并不仅仅始于那个晚上,我意识到丈人的追求是那样的合理。权力和金钱,在当下的现实里,或者在大部分人群存在的时空,都是最能让人获得幸福的直接要素。它或者并不叫权力和金钱,但总会和它们的形式差不多。我多少年来,在精神的蛊惑下,追求的东西和它们有什么差别吗?多少次我和丈人的饮酒场合,丈人脑海中的憧憬,和我的混沌蒙蔽,竟然同时在场。两个挣扎的命运本来可以达成某种和解,生存的荒谬竟然让它们各自落空。
然而,当我现在回想这个和我的人生紧密相关的人的往事时,我发现丈人毕竟是通达的人,他年轻时的荒唐,一辈子游手好闲,并不影响他对人生命运的一贯态度。反倒是我,闪烁的灵魂,似乎从来没有摆脱童年的认知状态,脚踏实地的在土地上行走,却从未真切地感受到土地厚重,让命运的轨迹走向轻飘恍惚。那个世界上和你紧密联系的人,世纪上从未走进你的生活。
去年我们几家凑钱终于给小舅子买了房,成了家,婚礼后没几天,丈人去医院检查,胃癌。他肯定早知道不对劲,却忍着。我送去手术费的时候,他躺在病床上,刚做完手术,
脸色惨白,身形更显瘦小。他看得开,我们谁也不隐讳他的病。切了一块,再犯了就没治了,他这样说。但眼神里,还是有些无法掩饰的灰暗。我给他接了洗脚水,扶他起床。有那么片刻,我想,就这样吧,我们和解。过年一家人照样喝酒,丈人小饮两盅,妻子忽然回忆起已往我的荒唐的选择,荒唐的行为,人群中我惭愧要死,丈人默默地没有说话。我想,我们就这样和解吧!
丈人悄悄地将小舅子的姓改回他的姓,他不准备让他儿子再生活在这个小村,三孔窑洞还是一如既往的寒酸杂乱。我有时过年从那三孔挤满几个女子带来的一群小孩的窑洞里回到我父母这边,深觉得家里太干净太寂静了,内心有点空荡。想起丈人在我第一回在他们家过年时,做了满盘子的年饭,我们立在那个连把椅子也没有的窑里吃得那么香甜,就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那个小村的蝉鸣声走进我的世界的那天,有两个人的命运轨迹因此改变了,它们本该有很好的交集,可是,世界就像那无边无际的蝉鸣,漂浮在时空中,虚幻着,又真实着,总不能如你所愿的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