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爱狗，吵着要我给他买狗。他吵归吵，我要是不买，要不了几天，他大概也就忘了。小孩嘛，见个小动物，总是喜欢逗弄。他买过小乌龟，养在水盆里，死了一只，父子俩赶紧把另一只放到公园的小池里，算是放归大自然了。他买过苍鼠，养在盒子里的木屑里没几天死了，倒是帮他完成了一篇小动物观察日记。我还曾经从他老姨家抓了只小猫回来，那只猫在光滑的地板上走得胆战心惊的，很快拉了一泡稀屎，一晚上喵喵叫，第二天我就忙忙把它送回去了。
        自从把两条养了半年的金鱼埋葬在花盆里，家里就再什么也没养。许是时间又冲淡了记忆。虽然他妈郑重地警告我，家里可绝对不能养狗。我还是有点心动。没个弟弟妹妹，一天上学连个玩伴没有，养只狗也不算过分的要求。
        可是我孤陋寡闻，山乡野人一个。曾几何时，电视里看到外国人给小狗穿衣服，因为走丢了狗痛苦流涕的，觉得洋人果然不正常。现在，我竟然也要养一只小狗吗？我知道什么狗叫什么狗吗？我知道怎么养吗？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这座城市里哪里有宠物店。所以，虽然我含糊其辞地答应儿子，好吧，爸爸将来给你买一只狗，爸爸正在找宠物店。但其实我心里明白，要我走进宠物店给他买狗，十有八九是不会发生的事。
        世上的事总是有些偶然。或者因为对有些心性松动的人来讲，偶然的事情就容易发生。
        那天下班高峰期，我骑车回家。一个三轮从我后面赶上来，和我并排着行驶。我瞧见他后厢一堆废木材上铁丝笼子里的两只小狗，被晃得呆头呆脑趴在那里，睁着圆乌乌的眼睛，骑车的的速度就慢下来了。三轮车的小伙子多精明啊，一边走一边问，怎么样，要吗？一只一百。天知道怎么回事，我们俩在红绿灯路口的斑马线上，就做成了生意。我竟然拎着一只小狗回家了。
儿子放学回来，大喜。一会儿给喂火腿，一会儿再喂一根火腿。他妈回来，问明来历，先是骂，后来发表声明，你们要养就养，可别指望我会管它。儿子不管那么多，吃过饭写作业了还逗狗。我则要面临现实的问题，怎么让它把屎尿拉在指定的地方。抱楼道花盆里让拉，没反应；拿个小盆按住了拉，没反应；阳台上铺了报纸给它说话，就拉这儿，听懂了没，啊？！没反应。一不留神，地板上黑乎乎一摊稀屎。我想小狗大概和孩子差不多，应该给长点记性，拉过来按着头指给它看，这里的，不能，啊？！然后打屁。打得呜呜地叫，呲牙咧嘴的，很无辜的样子。把屎用纸包着扔到阳台报纸上，拉这儿，听懂了没？眼睛黑乌乌的，很茫然地样子。一会儿地板上圆圆一汪水，赶紧找拖把处理，完了又记起应该教育小狗，拉过来如上重复一番。他妈冷眼旁观，不时泼点凉水，我看这是条土狗，傻乎乎的，买也不买条好狗？呲牙咧嘴的，一定不是条好狗。说得我茫然不知所措。
        晚上，我睡在沙发上，小狗就睡在沙发旁边。真是狗啊，离开狗母和主人没多久，就能黏上新主人。关灯后，它就安静的卧着，我一起身，它立刻警醒的坐起来，摇着尾巴，黑暗里睁着乌黑的眼睛盯着我看。睡到半夜惊醒，觉得味道不对，打开灯，这儿一坨，那儿一泊，狗倒欢势，绊着脚蹭亲热。收拾完拎起来扔进卫生间，关上门。呜呜地鸣叫，用爪子挠门。没办法，再放出来，明天你老子我还要上班呐。第二天儿子上学前还不忘要喂根火腿，他妈黑着眼圈，都懒得看我一眼，恶狠狠的，你还让不让人上班？你知不知道我睡觉轻，半夜三更给吵醒来？
也来不及争吵，三个人匆匆上班上学了，留了小狗在家。它倒乖，在门口看着我们离开，很安静。中午匆忙回家，开门，小狗早在门口等着，摇尾巴。脚垫拉开了，拖鞋不见了，垃圾桶倒在客厅中央，卫生纸撕的一绺绺满地是，倒没见屎尿，阳台上一看，全拉在报纸上。不由大喜，孺子可教也。抓到现场喂了根火腿，摸了摸脑袋，拉在这里，火腿的有，明白？狗倒是很快感觉到人的夸奖，满屋子撒欢。一会儿又跑出去尿一泡，汪汪叫。然而好景不长，喂饱了不久，开始嗅地，还是昨晚地板拉屎的地方，我反应过来，人家已经屁股一撅，拉了一泡。气得要命，拉过来啪啪的打头，卧在地上呼呼地呲牙，眼神里惊恐万状，放开了一溜烟钻进给它做窝的纸箱里，缩在里面不出来。
        接连三天，他妈就没睡好觉。她警告我，你要是不处理，我就扔了。那天中午，我单位回不来，让他妈回去给喂点食。电话里气呼呼告诉我，拉在地板上了。下午又一个电话，我要送人了。我还在电话里支支吾吾的，他妈要恼了，你又不会养，训练不了打得吱吱叫，一天家里没人，狗也圈得发疯，送人了对狗也好，同事老人在家，养过狗的。其实我也这几天觉得不是个事，总觉得孩子那么喜欢，怎么说也说条生命啊。但支支吾吾的，还是答应了。

那天一天都不愉快，儿子回来很伤心，他妈开导了会儿，也就做作业去了。我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几天来，训练拉屎尿失败，但那只毛茸茸的狗，不拉屎尿时蛮可爱，黑乌乌的眼睛盯着你，嫩牙含着你的手指，也不咬痛，毕竟是条可爱的生命啊！现在竟让让这位狠心的女人送走了，一晚上我情绪低落，第二天继续发牢骚，狠心的女人啊，想想那圆乌乌的眼睛吧，怎么就忍心送了人？你这是犯了遗弃罪你知道不？我嘴上这么说着，其实心里也有为自己开脱，把罪责推到孩子他妈身上的意思。没想那一位大概也让我上纲上线的难过了，好了，我给你要回来，不说了。
        狗又回来了。我决心耐心训练。网上买了狗笼，狗食，狗玩具，狗链，狗狗厕所，排便诱导剂，尿垫。诱导剂根本不顶用，傻狗只把狗狗厕所当窝用。没办法，扔在地下室。狗笼倒解决了问题，笼子里关着，排尿透过网格收在隔盘里，它绝不在里面拉屎。放出来抱到楼下，很快就拉了。只是有点残忍，在家就关进笼子里，但总比我气得要死，狗狗怕得要死强。儿子晚上做完作业，就遛狗。儿子平时不爱运动，让狗追着倒跑得很欢。小狗个头儿虽小，跑得很快。大概是笼子里关的憋屈，出来后就撒开了跑。回家给洗个澡，关进笼子笼子里，它就乖乖的卧着。星期天带出去在公园里玩，狗狗在草地里撒欢，我们打球，倒很和谐。
        只有一点，一时未找到打疫苗的地方，想着还是小狗，过些天也不迟。重新要回来的时候，心里这么想，万一还是养不了，国庆节就送回老家让父母家里养着。送给别人了儿子很难过，放老家里养着还算是自己的狗，也没有那么多良心的不安。但养着养着，觉得还不错，可以养一养。至于养多长时间，假期我们常要出去旅游，带着狗肯定不行。但离假期尚远，到时候再说吧。只是我偶尔会觉得，自己这一个月来，浪费的狗身上的时间实在太多了，读书的时间少了。自己莫名其妙为什么要养只狗呢？大概是精神太过空虚的缘故吧。闲下来，抱着玩玩，它安静地躺在你膝盖上；你看书的时候，它就卧在笼子里萌萌的看你；给它点吃的，就高兴的撒欢。这个时候你就觉得，狗比老婆好打交道。
        国庆节回老家的时候，就放弃了把狗留在老家的想法。不想儿子一个人玩狗的时候，狗回头咬住儿子手指。孩子一慌张，一甩手，划了点皮。一时用盐水冲洗，又不放心，跑到城里医院打了狂犬疫苗。妻子就下决心不要狗了，就算给狗打了疫苗，咬了人，还不要打？我当初不想要，不就害怕这样的事吗？
        狗狗就留在了老家。我们走的时候，它大概以为到晚上就会回来，站在畔上望着我们离开，也不叫。这一次儿子也没怎么不舍，他嘱咐爷爷奶奶一定要喂好狗，放假再回来看，到城里了视频。这是我们老家，狗还是我们的，但对狗来讲，到了晚上才发现，自己又换了主人，该怎么想呢？唉，管不了那么多了。
        父亲不喜狗，看在孙子的份上勉强养着。但狗留在了家里，儿子就多了点牵挂，常常要和爷爷视频。做爷爷的倒因为狗，和孙子常在视频里拉话。果然，那是条土狗，老家一两个月后，长成了大狗。在老家，狗粮火腿什么的，没那么多，剩菜剩饭，什么都吃。又怕它跑出去咬了村里的孩子，一天到晚拴着。解开缰绳一会儿，疯似的乱跑。我想，这大概是我训练的结果吧。
        过年回来，一看，比视频里想像的还要大。竟然还认得我和儿子，平日见了生人狂叫，我们走近了，直往身上扑，绊着脚咬裤脚。只是现在牙齿长大，就算它没用力咬，还是担心。放开了，风也似满院子跑，远远冲来扑得你满裤子泥印。也不知真是傻狗，还是从小我只训练了它追着儿子跑的缘故。没办法，只好整天拴着了，它已经变成一条看门狗了。儿子照样喜爱，但我们都禁止他再过分靠近它。它一见我和儿子出了院子，睁着缰链，伏在地上呜呜直叫，似乎是哀求我们靠近。靠近了就舔你的鞋，直起身子像小时候一样，往你身上钻。你抚着它的头，它才安静的卧下来，很舒服很享受的样子。这几天天寒地冻，儿子钻进被窝，还问，狗在外面不冷吗？
        妻子劝母亲等我们走了，悄悄把狗处理了算了。母亲向来热爱动物，这时候不为孙子，也舍不得了，她向我抱怨，真是找了个麻烦，哪里也去不了了！我不得不想起那个下午，一个念头，竟然让我决定了一只狗的命运。我本来没权利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