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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车上

(2015-11-13 19:40:34)

                                                                                    

从黄柏塬回来,赶晚七点多的火车,到延安大约要三个多小时。我放下行李,拿出书看一会儿。乘火车独行是很惬意的事,不必和谁说话,却并不孤独。看看周围形形色色的人,窗外的风景,火车在大地上运行,在终点到达之前,确定的到站时间让人在等待中放松神经,固定的空间让思维的自由无限放大,运行的速度感又不至于让人感到停滞的迷惘空虚。那几个小时的时间,简直是上帝在你生命之外的特别的恩赐,任由你尽情地挥霍。若有一本书,也一定看得漫无目的毫无功利性。这真是看书的好状态。或许,一个常常坐火车的人极容易成为一个诗人、思想家。

现在是夜晚。车平稳后,我拿出书像预期一样漫无目的地看起来。我的座位在过道,过道斜对面的一个小伙子上车后看了我一眼,我没抬头。一会儿他又盯着我看,我的眼神和他相对的刹那,他忽然问:“你是不是在四中教过学?”我说是。“你是不是朱老师?”小伙子紧追了句。我说是。小伙喜形于色:“朱老师,我是吴建昭,07年毕业,你教我们语文。”我终于想起来了。那些年一年一届高三,带过的学生太多,留下印象的极少。小伙显然很兴奋。“朱老师,我常记得你那时讲课,一节课一篇文言文或一首诗,我们做,你只讲十几分钟。但那十几分钟呀,真让我们学了很多东西。”我苦笑了一下,“那是以前,现在我可不能那么讲了。”那些年高三教学,我没写过一页教案,终日看书,查资料,选择适合给学生学习的古诗文,我甚至给一个文科班学生选讲过一个月的《论语》,我固执的认为,只要把古诗文学好语文也就学好了。我抛弃资料试卷,上课随心所欲,许多学生因此在枯燥的高三爱上了语文。正如我预想的一样,那些年学生的成绩也从未落后过。我也怀念那些年的学习状态,学校图书馆的好书我读了不少。对杜诗的热爱,也是从那时开始萌发。我记得学生早读时,我也旁若无人的大声读杜诗。雪地里微雨中,跑到山上读书,读得热血沸腾了,上课回来就讲杜诗。

我苦笑是因为这几年在新学校的处境。学校推行自主高效课堂改革,上上下下地动员,开会,学习,“三单六步”“零开口课堂”,每周三次的集体备课,统一进度,统一环节,每周的听课评课。学生的学案课时作业雪片一般铺天盖地。因为要落实某种绝对正确的思想,所有人都得被具体而统一的模式裹挟着前进。异议者被冷落抛弃,趋同者得志,终于变成上下一心的运动。这不由得让我想起某一场持续了十年之久的运动。我去黄柏塬之前,心情就陷入低谷。十几年来,我从没有这样被工作裹挟的无助感,我因为一切用数字说话的时代而心生恐惧。现在看来,多年前我的课堂,不就是自主高效吗?

这是我写文章时对那瞬间苦笑的延伸,火车上的谈话却是紧凑的。吴兴奋的给我介绍他的境况,伴着我的一两句提问。07年他没考好,补了一年,上了陕科大,毕业后以本科文凭进了陕西重金属研究所,同事大多是博士硕士。领导很看重他的谈吐,让他负责研究所企业的营销,全国各地几乎没有没去过的地方了。

 

“朱老师”,他感慨的说,“这么多年来,我常记得你给我们毕业时上的最后一堂课。”“是吗?我上了什么?”我问。“你上的主题是教育的本质。”他很肯定的回答。我完全忘了,但我肯定是上过。每年的毕业生,最后一课,我常常会讲一些高瞻远瞩的大话。“我那时说了什么?”我问。他说:“你说,教育的本质不在于你给学生讲了多少知识,而在于在学生今后的人生中究竟留下些什么。”这话应该是我说的。

“你那时常告诉我们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又加了句‘阅无数人’,把它作为我的座右铭。那时你让我们读书,这个习惯我一直坚持着。我西安买的房刚装修,两室,可我把一室装成了大书房。每次出差我总带一本书,时间长就带厚一点的,时间短就带薄一点的。在飞机上读,在宾馆里读。真是越读越觉得离不开书。高中学了那么多英语,我现在一点都用不上,就算和外国客户谈判,都有翻译。假使让我当老师,不管让我教什么,我一定告诉学生,一定要多读书。那不光是谋生的问题。现在我每到一地,谈判之余,总爱到乡下,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甚至就坐在田畔看人家在水田里劳作,吃一吃人家的特色小吃,觉得书里生活里有许多有意思的东西值得我慢慢的品味。”他讲得有点沉醉了。

我说,全靠你悟性大,我可没想到那些话对你有那么大的影响。我这么说,但心里却很温暖,甚至有点得意。我一直觉得,在眼前急功近利的环境里,教育是渐渐变质的。现在学校一切以高考成绩评价,一切量化评价。教育的量化是可疑的。我曾经做过比方,假使我带的学生,有个人后来成了爱因斯坦,你带的学生,因为管理的严格平均成绩很高但终究都碌碌无为,这又怎么量化呢?哪怕我的影响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那个著名的钱学森之问,在我看来,是很好回答的。我也相信一个老师对学生的巨大影响。比如,我虽然才疏学浅但还能当个语文老师,大概就深受高中语文老师叶迎飞老师的影响。我现在还算热爱文学,的确要归功于他。我会终生记得叶老师的一堂课。记得那天上课,我从靠窗的座位出神地看小理河对岸84876团部的操练,阳光照在小理河上,粼粼的水光,叶老师正讲刘白羽的《长江三日》,他用自己的语言描述刘白羽在三峡船上看到的景象,岸边的花,带着露珠闪光的草叶,我的思维忽然就被拉了进去。叶老师娓娓地讲,他沉醉而自然的表情,自然优雅的手势,下课铃响了,我似乎还沉浸其中。或许就从那时起,我热爱了文学,热爱了语言的描摹带来的乐趣。

吴说:“朱老师,还有一件事对我影响挺大,你读过我的作文。”

我说,“是的”。我忽然好像把一段记忆找回来了,那年我的确读过一篇考试作文,就是吴建昭,我甚至记起他的语言简洁而深刻的特点。

“我记得我的文章没怎么被老师读过,没什么华丽的辞藻,可是你读了,我当时想,老师的鉴赏力,真和别人不同啊。”他说。

我说:“我是不轻易读学生的文章的。过度的赞许有时容易膨胀学生的虚荣心。”

“是啊!”他说,“那些高中学的好的同学,老师常常宠着,可是上大学后,有的就不一定好了。我们班的某某某,上大学总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沉浸在游戏里,颓废得很,毕业工作也不好,还很羡慕我。”

这一点我深有同感。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听同学王雷的课。他和我老乡,考大学分低,上了委培班,大二那年他选择了留校,我狂妄自大的放弃了留在当年心目中“这个鬼地方”的母校的机会。现在,我混迹于中学陷入无穷尽的琐事中,渐渐颓废,王雷已经是学问深博的学者了。如果从学问这个我们共同的追求来看,教育真是无法量化的。

我带过的学生很多,有不少也常反馈一些令人鼓舞的信息,有受我影响而坚决学习了中文的,有从高三一年后开始热爱语文的,这些总算让我于无意义的杂乱中找到了安慰。如果说我真要寻找眼下这个爱不得恨不得的工作的意义的话,恐怕也就是这些了。

我对吴建昭说:“这些话,我要说给我现在的学生听。”

我们在火车上的三个多小时,就这样谈着,不觉就到了。我收拾背包,鞋子上裤子上还沾满黄柏塬带回的泥土,实在不像个老师。下车时,我还想,我怎么就当了老师呢?把眼镜卸了,黑黢黢的,灰头灰脑的,挤在民工里还协调点。记得那些年下晚自习常到一家便利店买泡面吃,老板有回忍不住问:“你们工地咋常半夜了才下班?”想起来不禁哑然失笑,可是我已经带出去上千的学生了,也算桃李满天下。夜色里,我和我的学生随着滚滚人流出了车站,握手告别,彼此又都融入滚滚人流中。夜深了,很凉,天空黑蒙蒙的,似乎还下点小雨。明日我又将面对我新的学生,我该怎么给他们上语文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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