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难得不用上班，早晨起来，送儿子去幼儿园，颇做了一番斗争。儿子说他要看《蓝猫龙骑团》，还要买棉花糖。我说棉花糖爸爸一会儿给你买，动画片不能看了，要上幼儿园。儿子就嘴角掉下来，一闪一闪地闪出汪汪的眼泪。我说，嫑哭，幼儿园回来再看动画片。他的眼泪滚珠一样落下来，一直落在脖子里。但小孩就是小孩，一会儿我热了排骨，他馍馍蘸油吃得高兴，连棉花糖也不要了。送到幼儿园孩子们才吃完饭，老师大声的喊着让靠墙坐了一溜，想这些孩子就这样窝教室里一整天，怪不得提起上幼儿园都不愿意。

从幼儿园出来时间尚早，决定去街上跑步，顺便去市场买点牛肉。近来不知为什么，挺爱去市场，觉得那里乱哄哄的才有生活的感觉。跑在路上渐渐发热，就走路，走着看着胡乱想着，不觉到了市场。去卖肉那一片，满眼都是肉，卸肉剁骨哐当乱响，堆着的牛肉挂着的羊肉，褪羊头的摆弄下水的溅出一地的脏水，送货的三轮在铺子间狭窄的通道里轰鸣着掉头，油腻腻的令来往的顾客赶紧侧身避让。买了牛肉，不着急回去，从摆满摩托三轮的市场后门出来，到了军民巷。这地方和狮子巷之间，是坐落在清凉山山脚下的一片旅馆区，实际上就是一片下等妓院，再往上半山腰是一片密集的民房租住区，山顶是庙。我以前也想过这个问题，山上是敬神的庙，山下是赤裸裸的肉体交易市场，一边是牲口肉一边是人肉，可见我佛慈悲，众生平等。延安本地有个传说，说一个菩萨化为女子专门慰安过往的男人，这是个感动人心的故事，原来也有这一种菩萨。现在这里满地都是菩萨的化身，正是这些菩萨，让来往此地谋生花几块钱住一晚旅社的农民工们找到一丝慰藉。只是这种慰藉有时伴着赤裸裸的欺骗与性病传染的危险，看来老天也是内心时时充满选择的困惑。是先有这些个妓院然后打工的都往这儿跑，还是打工的都往这儿跑才有的这些妓院，这还真是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但不管怎么说，狮子巷是延安最有活力充满生活气息的一个地方。皮条客、妓女、打工汉、小偷、地痞、卖春药的、治性病的、卖饭的、修鞋的、镶牙的、上山拜佛的、下山嫖妓的、像我这样买了肉顺便一游的……形形色色，让这儿从早到晚从春到冬都热热闹闹生机勃勃。狮子巷正巷那一巷卖饭的最近因为延安搞卫生取缔了，这些妓女农民工吃饭当多有不便，更重要的是延安失去了一个令人神往的地方。我挑担在那儿卖饭时，我常常去那里坐，看那里各色人等，听那里各样的事，蒸馍的冒气，炒菜的冒烟，压河捞的、砍炒瓢的、看妓女奶子把面拉的快掉地上的、和老婆吵架甩了擀杖的、忽然从巷子里大刮出来的小偷、默默走到春药摊问价的欲嫖者，招呼声，叫卖声，巷子外的喇叭声……一天就那样坐下来，倒一点不觉得空虚，觉得生活丰富真实。现在巷子里干干净净，让人遗憾。从军民巷的石头小巷子曲里拐弯的走，两边都是旅店，妓女们丑的俊的老的少的漏奶的涂粉的纷纷倚着门拉客，早上才九点，她们就开工，比公务员要敬业。老远就朝你呐喊，“哎！眼镜，吹箫，全套！”“二十块！”或者从门口探出手一把拉住你的袖子，“进来，哎，进来——”假使你稍微犹豫一点，那就拉进去了，但她们感觉到你拂袖而去的决然后，也就哎哎着放手了。去这种地方我有些顾虑，偶尔瞥见那些坐在幽暗沙发上十分漂亮的女的，心一动，但很快回头，目不斜视，且甩动手里的袋子，表明自己只是肉市场买肉路过而已。拐角处一个小伙就被一大奶拖住了，小伙说“忙着了”，小姐说“半小时就够了”，搂着腰不放，我让了让，小伙就被拉进去了。一个少妇妓女大声的向同伴诉苦，“弄了半天么，让我给他找个女娃娃……”我走过去，后面一个女的说，“啥时咱也找个眼镜，好伺候！”

从狮子巷出来，我觉得自己真该爬山了，就一步步上山，穿过那片租住区，半山腰阳光明媚。望望山上的庙宇台阶，想到自己手里还提着肉，就不必上山亵渎神灵了。顺着小路下山，得经过许多人家的院子，暖洋洋的窑洞，平房拥挤的院落，窗台上晒着洗白的运动鞋，卧在路口的狗，树下谈话的婆姨，透过一处大门瞥见是一所老房子，旧瓦旧窗小小的花圃，砖欄上几盆花，不觉蓦然心动，觉得今天的阳光是这样的美好。拐到另一边的山腰，正好对着军民巷，那片旅店区沐在阳光里，老房平房高下拥挤错落着，自己刚刚走过的那些狭窄曲折的小巷子两边，倚门而立的小姐们或在明处或在暗处，用她们鲜艳的着装缀着这一片杂乱的建筑，山坳深处是一座三层楼的平房，院子的晾衣绳上花花绿绿的衣服在阳光下很显眼，一楼的一个房间门开着，阳光照进去，可以看见一张粉色软床的一角，有个小姐从院子里出来，隐在小巷子里，一会儿从另一头出来，进了一家旅店，想这院子应该是小姐们休息的地方。一天熏在烟味汗味肮脏的旅店里，她们也当有个休息的家。

站着看了半天，忽然有人从山坳石崖上的院子里泼下一盆水，泼在长满麻麻草的斜坡上，哗的一声。抬头见上山的台阶有不少人，觉得今天不该把儿子送到幼儿园，该出来爬山，去挖麻麻草。

回家煮牛肉，忘了时间，糊在锅底了。神灵不昧，今天提着肉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就糊了。想到以前得罪神灵处，无不报应，当是神灵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