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掷地有声的警句:“寄语形家莫浪骄,《葬经》一部可全烧。”直如一道灼灼目光穿透千载烟云——这不仅是一次对风水术士的辛辣讥讽,更是对人性惰性的深刻剥离。焚经为炬的决绝姿态,映照出迷信背后人类对命运无常的恐惧,以及对“终南捷径”虚幻安稳的迷恋。
风水之说,本是人类对自然伟力之敬畏与对不可知命运之惶惑所孕育的产物。它犹如一枚精心打磨的“精神琥珀”,试图凝固那飘渺难测的生死玄机。当我们的祖先面对命运巨轮时,犹如面对汹汹大浪的孤舟,那意图借深谙龙脉地气以趋吉避凶的渴求,不过是人类心灵在迷茫汪洋中本能地渴望抓住一块木板罢了。《诗经》“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的咏叹,无形中又为祖先坟墓赋予了更深切的情感联结与道德责任,使“卜其宅兆而安厝之”的追求显得愈发浓烈。
然而袁枚以“汾阳祖墓朝恩掘,依旧荣华历四朝”的史实作为一面巨大的照妖镜,明晃晃映照出附着于风水之上的虚妄承诺。郭子仪家族祖坟惨遭掘毁却依然家族繁盛了四朝,这是何等有力的驳斥!历史深处类似的回响不绝如缕:秦始皇费尽苦心经营骊山陵墓,却终难逃脱秦朝二世而亡的宿命;而汉高祖刘邦的简陋长陵,何曾阻碍了大汉帝业宏伟篇章的展开?“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左传》里这古老的箴言早已道破了天机。
袁枚这种清醒的批判,岂止是慧眼独具?它是对人性中依赖外部虚幻支点这一惰性的勇猛抵抗。不幸的是,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类似惰性幽灵总能觅得新宿主。从古代术士的罗盘到今日披着“量子外衣”的占卜算法,从风水大师口中的“龙脉”到“心灵导师”兜售的“能量宝地”——其内核不过是一颗颗试图躲避生命严酷挑战、寻求虚假慰藉的灵魂。如法国哲人帕斯卡尔曾警醒世人的那样:“人类的大部分痛苦源于无法安静地独处一室。”这种内在的虚弱正是所有迷信得以滋生的温床。
当袁枚高声呐喊“《葬经》一部可全烧”时,他手中燃起的何止是一部书?那火焰里分明跳动着一股让我们从蒙昧中苏醒的力量——它揭开了缠绕我们心灵的藤蔓,使我们直面生命本真的孤独与自由之重担。比郭家祖墓更难掘的,原是人心深处自行营造的无形迷信迷宫;比风水罗盘更珍贵的,是我们内在理性的澄明与独立人格的挺立。
惟有当每个人都敢于点燃心中那柄思想的火炬,照彻所有懒惰蒙昧的角落,我们才能真正走出命运那深不可测的幽谷,抵达心灵深处那片光明坦荡的平原。
*袁枚(1716年3月25日-1798年1月3日),字子才,号简斋,晚年自号仓山居士、随园主人、随园老人,是清朝著名的诗人、散文家、文学批评家和美食家。他出生于浙江钱塘(今浙江杭州),祖籍浙江慈溪。
袁枚少时聪慧,才华横溢,尤其擅长写诗。1739年中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他曾在江苏任职,担任过溧水、江宁、江浦、沭阳等地的知县,推行法制,以不畏权贵著称。然而,他的仕途并不顺利,1749年因不喜欢官场生活而选择辞官,隐居于南京小仓山随园。
在随园生活中,袁枚享受自由豁达的生活态度,吸引了众多文人雅士来访。他在这里撰写了许多重要的文学作品,包括《随园诗话》、《随园食单》、《子不语》等。袁枚提倡“性灵说”,主张诗文应该抒写个人的真实感情和生活体验,这一理论对当时的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袁枚的文学成就得到了广泛的认可,他与赵翼、蒋士铨合称为“乾隆三大家”,又与赵翼、张问陶并称“性灵派三大家”。他的生活丰富多彩,不仅在文学上有所成就,还热衷于美食和交友,形成了独特的文化氛围和生活方式。袁枚于1798年去世,享年8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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