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前就那么自自然然地喜欢上了西班牙斗牛，看着斗牛士华丽的装束，优雅的动作，奔牛黝黑雄健的体魄和生命的终结都让我着迷。高贵而从容的西班牙人用他们的国粹昭示于人前，而这项看来残忍的运动在他们的高贵气质和从容的行动下却散发着艺术气息。西班牙真不愧是艺术的国度，且不说毕加索、米罗、达利这些享誉世界的艺术家，仅从西班牙普通人的作息时间上看我们就能感到这个国度时时处处的浪漫气息和艺术气质了。

西班牙的斗牛历史可追溯到两千多年前，西班牙人的祖先们先是以野牛为猎获的对象，而后拿它做游戏，进而将它投入战争。18世纪以前，斗牛基本是显示勇士杀牛的剽悍勇猛，1743年马德里兴建了第一个永久性的斗牛场，斗牛活动逐渐演变成一项民族娱乐性的体育活动。前几日听说美国一个动物保护协会在华盛顿游行抗议这项暴力体育活动，游行者无论男女一律赤裸上身，高举抗议标语走过西班牙驻美大使馆。这让我觉得颇为可笑。且不说这项运动是被西班牙人视若神圣的公共祭礼，只从保护动物的角度来讲也是说不通的，西班牙斗牛士所斗杀的公牛都是从小驯养的，这些牛生下来就是为了在斗牛场上捍卫自己的荣誉而与斗牛士搏斗的生灵，它们以此为荣誉，若然将这些生命养了起来那么对它们来讲无异于侮辱。每个生物的降生都肩负着使命，它们的使命就是搏斗。自去年开始西班牙议会曾经讨论废除斗牛这项在国外引起颇多争议的运动，但最终的结果是连议案都没立就不了了之了。斗牛是西班牙的国粹，风靡全国，享誉世界，受到很多人的欢迎。西班牙人是不能容忍被他们视神圣的公共祭礼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的，斗牛如同中国的春节一般已经成为西班牙传统。

西班牙全国共有400多个斗牛场，首都马德里的范塔士斗牛场最具规模，古罗马式的建筑壮观堂皇，可容纳三四万人。斗牛场面壮观，格斗惊心动魄，富有强烈的刺激性。千百年来，这种人牛之战吸引着世界各地的人们，更是现代西班牙旅游业的重要项目。斗牛分为几个阶段：引斗、刺标枪、插花标、斗牛、刺杀。我最喜欢最后的阶段，斗牛士拿着弯钩长剑，凝神静气用冷静和精准一剑刺进公牛脑后脊背部的能够至牛毙命的缝隙。过程充满了紧张、期待和兴奋。当剑刺入牛脊的一瞬间几乎令人窒息，那一剑的风情灌注了斗牛士所有的眼力、速度、力量和优雅，也同时灌注了观众们的所有情感。据说最高水平的刺杀是飞刺，所谓飞刺就是斗牛士和公牛相向奔跑，在飞奔到牛面前时斗牛士突然旱地拔葱般跳起将剑直刺牛脊至柄。不过据说这样的飞刺现在已经没人敢用，这项技术估计失传了。但我仍然可以想象飞刺所能给予我的暴力对抗后淡淡血腥所弥漫的享受。如果说飞刺阶段是西班牙对美的诠释，那么插花标则显示着西班牙的粗犷豪爽的民族性格，面对着还处在亢奋状态下的公牛，花标手不仅要具备良好的身手、平和的心态，更重要的是必须具备超人的胆量和抗争的精神。他们与公牛面对面地奔跑，然后高举双臂，下钩的双手拿着花标，在与公牛相错的一刹那“啪”地将两支花标插在它的脊骨两侧。至于中间的斗牛环节我倒不是最喜欢，这要看斗牛士的好坏而定，当发疯的猛牛低头用锋利的牛角向优秀的斗牛士冲来，斗牛士不慌不忙双手提着斗蓬做一个优美的躲闪动作，猛牛的利角擦着斗牛士的衣角而过。这生死之际的优美一闪，让全场的观众如痴如醉。曾经看过一场最美的斗牛表演，场中的英雄接连的几个转身斗引，使公牛始终穿插在斗蓬与人之间找不着北，最终可怜的公牛丧失了方向感，头晕目眩的它双膝跪地再也站不起来。斗牛士的精彩表演引起全场挥舞白布，鲜花、礼帽、丝巾一一掷向斗牛场。我也惊异，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没有刺杀而令公牛不能站立的精彩表演，而且在以后的斗牛转播中我也再没看到过，那个斗牛士那天手执大赛主席赏赐的两只牛耳绕场一周，引起了全场观众的不下１０分钟的掌声和惊叫。斗牛场上的胜利者不只是英俊优雅的斗牛士，有时是勇猛的公牛，每当这时胜利的公牛被西班牙斗牛协会终生供养被视为全西班牙的神物。这样的场面我没看见过，但我希望这样的场面越少越好，虽然在斗牛场上斗牛士的生命和公牛的生命没有优劣之别。

西班牙电影《碧血黄沙》讲述的是斗牛士的成长和死亡的故事，已经扬名立万的主人公在电影的结尾处在万人瞩目的斗牛场中年轻的生命终结于公牛的利角之下。躺在碧血黄沙中的主人公缓缓地闭合二目，脸上浮现出生动的笑容。他由衷地欣慰于自己生命的终结方式，也由衷地赞美自己的对手。孤独求败的斗牛士最终找到了一生都在寻求的对手，并用生命作为代价完成了一个斗牛士也许一生都不能完成的心愿：战死沙场。这个听来似乎残酷的心愿实际才是一个真正的斗士所要寻求的，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为斗牛而生、为斗牛而活和为斗牛而死的，只有这样一个斗牛士的一生才算是真正的完美。不能完成这一轮回，对一个斗牛士而言是残缺的。冷酷吗？其实不，在一个崇尚美与粗犷的民族中只有胜利者才能得到人们由衷的尊敬，而在公平竞争中倒下的斗牛士也最终能赢得国士般的尊重与爱戴，挑衅于强大对手的他们在血腥的气味中既完成了自我的英雄情结，也完成了观众们的对于速度、力量、优雅和高贵的解读。由此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斗牛士死前不是无奈悔恨和悲伤而是微笑欣慰与赞美。这就是整个西班牙的民族精神，我爱西班牙的斗牛，我更爱西班牙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