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走了》

                                     哈医大：马宏坤
    先生走了…
    在我心目中，于维汉院士应该被尊称为先生的。
    不仅在心目中尊称他为先生，在先生的办公室、家里、校园里乃至与先生一起参加国际学术会议时，我的开头语就是尊敬地称呼他一声先生。
    称于院士为先生，是他的品德、他的功绩、他的伟大，一个人带领科研团队能攻克一种疾病，拯救了1.28亿人的生命和健康，不仅是工程院院士他当之无愧，诺贝尔奖也应该获得提名。
    先生对我的帮助是莫大的。2002年我考取了博士研究生，跟导师陈力教授研究博士课题的研究方向，之后我与先生通了电话，到了先生的办公室。先生的办公室我时常来，先生喜欢我，我也愿意多跟先生说话，多跟他学习。
    我毕业留校后就在校长办公室工作，偶尔先生有事情与现任领导沟通，我也当他的联络兵。我考上博士研究生先生是知道的，而且是医学心理学方向的研究生，先生很支持，先生曾经说，医学模式的转变的观点提出二十多年了，就是要从单纯的生物医学模式转变为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我们国家做得很不够，医学教育首先要把人作为社会人，学习心理学很重要，健康的观念是心身都健康。
    先生说做学问需要时间，考取博士时我担任校长办公室副主任已经三年了，工作量大、任务重、要求高，这些我自身存在的工作和学习在时间上的矛盾，先生都在为我考虑。
    过了一段时间，先生打电话要我到他办公室，我坐在外间的沙发上，先生送走了一位谈话的老师，来到沙发旁，伸手打开了书柜下面的柜门，拿出两个杯子，一瓶还剩大半瓶的洋酒。我已经站起来，赶紧接过来给先生和我都倒了一杯底，酒是好酒，先生的日本朋友送给先生的，酒杯是真正的洋酒杯，先生对我的这种待遇，不用语言再说了。
    先生说心理学的研究方向很好，如果你工作能脱离的开，杨校长能同意，我可以写推荐信，推荐你到日本留学，当然还有你太太和孩子的意见更重要。我十分感动，站起来给先生深深鞠了一躬。
    得到了校长的支持，去日本留学的签证也很顺利，上午把材料交到沈阳领事馆，下午就取回来了。2002年我到了日本琉球大学医学部保健管理学科精神卫生教研室学习，做客员副教授、客员研究员。日本冲绳县医疗社团法人辅仁会田崎邦男理事长为我提供食宿，他是先生的同学，满洲医科大学的同学，先生将我推荐给田崎邦男理事长，理事长在琉球大学帮我联系到了导师。我作为中日哈尔滨医科大学和日本琉球大学联合培养的博士研究生，石津宏教授是我的日本合作导师。
    2003年我完成在日本的博士课题研究工作，参加了第44回日本心身医学会总会举办的国际学术会议，返回母校哈尔滨医科大学主持办公室工作，担任党委办公室主任、校长办公室主任。
    2003年先生在哈尔滨医科大学举办21世纪生活习惯病与健康学术会议，我的日本导师石津宏教授接受先生的邀请来做学术报告。这是石津宏教授第一次见到先生。石津宏教授是第44届日本心身医学会总会的会长，亚洲与大洋洲心身医学会副理事长，学术地位与社会知名度都很高，非常值得我的尊敬。
    这么有学术地位和知名度的教授，在他来到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一次见到先生的时候，在先生面前像小学生一样对先生恭恭敬敬，石津宏教授在向先生作自我介绍时，他请先生坐着，自己站着介绍，之后向先生鞠躬，双手递上自己的名片。
    2004年10月石津宏教授在日本冲绳县那霸市举办第11届亚洲身心医学会，这次国际会议有来自中国、澳大利亚、韩国、蒙古、马来西亚、新加坡、加拿大、台湾等国的学者，也有来自WHO（世界卫生组织）的官员，日本国内参会者来自各地。先生接受邀请做学术报告，我和刘宝刚教授受到邀请参会，所有参会费用由石津宏教授提供。
    我和刘宝钢教授经韩国先期到达日本冲绳，先生是从东京飞到冲绳的，在冲绳机场接先生时，近十个人来欢迎他，大会主席石津宏教授、医疗社团法人辅仁会的砂川洋事务局长等等，当先生健步走出来的时候，会议工作人员给先生递上鲜花，众星捧月一样簇拥着先生，就像曾经有人形容的那样，迎接的人看先生就像“神”一样，虽然这是形容，受到广泛尊重是肯定的。
    欢迎晚宴也是同样隆重，每个人都向先生说些话。从机场到宾馆再到晚宴，先生一直彬彬有礼，和蔼可亲，跟大家谈笑风生。
    琉球群岛最大的岛屿就是冲绳岛，冲绳县首府那霸市最好的五星级酒店，建在山坡的一侧。冲绳县占地面积0.227平方公里，人口133.4万，典型的丘陵地带，道路的坡度较大，在冲绳交通工具是汽车和摩托，虽然道路上画出了自行车道，那是给骑赛车运动员用的，一般人是不骑自行车的，坡度导致骑不了。这座五星级酒店离会议中心很近，会议中心在坡上，站在会议中心大玻璃前内看五星级宾馆，就像深海中挺立出的定海神针。
    先生八十三岁高龄了，欢迎晚宴之后石津宏教授就请先生回了房间，在临睡觉之前，我又到先生房间看看有什么事。先生打开门，双手还粘着肥皂沫，先生在洗手间自己洗衬衫呢！我赶紧边把袖子挽起来要给先生洗衬衫，边说先生我给你来洗，如果洗不好，酒店可以洗还可以熨好。先生说不用你沾手了，也不用酒店洗，我洗衬衫就是锻炼身体，坐飞机时没法活动，洗衬衫既可以运动手臂的肌肉，也可以让大脑活动起来，这样会减缓衰老。先生继续洗衬衫，我就站在盥洗室门口跟他聊天。
    先生来过冲绳几次，我在冲绳学习了一年，聊天的话题自然围绕着冲绳。先生那几次来基本都是田崎邦男理事长请他来的，他们的同学清水浩先生更是经常从东京飞到冲绳，在田崎邦男理事长的医院出诊。田崎邦男理事长的医疗社团法人辅仁会有十几个医疗机构，两所较大的医院是莎玛丽亚病院和田崎病院。
    我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就住在田崎病院的对面，田崎邦男理事长给我提供的住房，日式的三个榻榻米房间的公寓楼，吃饭就在田崎病院与医生和护士一起用餐。早午晚三餐半个月内是不重样的，每个月的月初营养师就列出一个月的三餐食谱，同时标记出蛋白质、脂肪、糖和食物热量，精细之极。有时我在琉球大学学习回来很晚，食堂的保温箱里一定给我留着温暖的晚餐，一个日式托盘上，一个小小的有机玻璃三角架写着“马宏坤先生”，一碗米饭，一碗咪梭西噜，还有两盘菜。
    我早上早早就起来了，走出酒店一直走到田崎病院和我曾经住过的那个楼，还有我经常跑步的蓄水池周边的绿地。回到宾馆洗完澡就来按先生的门铃请先生吃早餐，先生开门时已经穿戴整齐，白衬衫上已经打上领带，原来先生也早早起来在酒店的花园和周围散步了，这是先生的生活习惯。
    早餐时先生给我讲日本食品的营养结构，教我们吃纳豆，吃冷奶泡麦片。我在日本生活近一年的时间，对日本食品很留恋，不仅吃我们常见的三纹鱼、金枪鱼，还有冲绳周边海里打出的数十种鱼都可以生吃。我实习的设施叫“大名的丘”，是医疗法人社团辅仁会的一个医疗机构，这里的主任叫山城，山城先生经常把刚打上来的冲绳海的鱼放在冰箱的上层，然后在门卫留个条，等我从琉球大学学习回来，自己用刀切生鱼沾辣根吃，我和另一个中国留学生能把一条鱼都吃了。
    先生早餐吃的纳豆，我也喜欢吃，很好吃，我一吃肯定是两盒，据说是从中国山东传到日本的，传到日本了，在中国内地却没传开。
    10月23日上午9：00第11届亚洲大学心身医学会开幕了，之前会议报到处的人还是很多，有专门的大会工作人员为先生服务，给先生戴上胸卡，提着材料袋跟在先生身后。

    先生的学术报告安排在主会场的第一天，是“SpecialInvitedGuest’sSpeech”（特别邀请专家讲演）。报告的题目是“LifeStyleandKesanDiseaseinChina”（生活习惯和克山病）。克山病的防治，是先生毕生的研究和对人类的卓越贡献。
    先生是用日语作学术报告的，在大会执行主席对先生作介绍后，先生在掌声中走到讲演台，先生刚刚说了不到十句话，会场内就响起了十分热烈的掌声，之后讲一段就有掌声，事后我们才真正知道掌声的含义。先生讲演使用日语的流利程度，在场的日本人很震惊，这不重要，不足以引起这么热烈的掌声，那是什么原因呢？
    中国语有古文，是我们少年时曾经朗朗上口的经典名篇，也有白话，是我们日常的语言。先生作报告的语言就是日本的文言文，是日本人无限崇尚的语言，是知识内涵和文化底蕴的体现。
    在先生作讲演时，国际会议进行英语的同声翻译，做同声翻译的是个小男生，翻译过程中不断卡壳。先生觉得翻译不仅是卡壳问题，而且翻译不准确，先生就一边用日语说完，然后再用英语说一遍。先生不仅会说日语，还能用法语、俄语进行学术交流，先生就是先生，先生值得尊敬。
    学术报告结束后，做过学术报告的专家按惯例都坐到主席台上，主席台垂下的纸条写着讲演者的名字，听众开始提问。五个讲演者中先生是被问到最多的，听众对先生的报告内容感兴趣，先生消灭了一种威胁到人类生命的疾病；听众对中国感兴趣，中国强大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听众是否对先生报告中使用的文言文感兴趣呢？不知道。
    会议茶歇时间，不断有人围着先生说话，其中有一个长者，年纪肯定在70岁以上，秃顶，大胡子，雪白，一看就知道是个举足轻重的学者，石津宏教授同他过来引荐给先生，两人互鞠一躬，很谈得来，还叫来会议的摄影师专门给他们俩照合影。
    茶歇结束后，先生就坐在前排认真听其他讲演者的学术报告，先生不仅做学问令人敬佩，先生谦虚的态度，高尚的品德更值得尊重。
    午休的时间就是理事会开会的时间，大家吃着盒饭商讨着会议内容，在这次理事会上，先生和我的日本导师石津宏教授推荐我做亚洲心身医学会的常务理事，我和石津宏教授一起做的科研工作及发表的文章得到认可，一致通过。
    会议结束后，石津宏老师安排中国留学生开车到冲绳的北部参观一下别具特色的水族馆。他是石津宏老师的修士（硕士研究生），也是我的学友，这两天一直跟我在一起。毕竟是留学生吗，边打工边学习，买的车也是小排量的小车，先生没有嫌弃他的车太小，说很高兴坐中国留学生的车，说先生是大家就是大家，点点滴滴。
    路过海边时，先生说停一下看看海，先生下车把领带解下来，折好放在白衬衫的上衣兜里，领带的一头露在兜外，海边一站，先生“帅”极了！

    日本最美的五个海滩有三个在冲绳，蓝天、碧海、白沙是冲绳海滩的真实写照，天太蓝了，一点污染都看不到，海太清了，一眼能看见20米之外的海底珊瑚，沙子太白了，不但白，而且细，小小的贝壳和海螺与白沙掺在一起。
    我到冲绳第一个月时，石津宏老师就请我和教研室的老师和学生自己买海鲜，到海边吃烧烤，不是炭烧火烤，而是电烤，政府提供的免费电烤炉，按一次电钮加热5分钟，用完认真刷干净后别人再用。学习时间满二个月时，石津宏教授出差，与古田副教授请我去了另一个海滩。还有一个海滩，八国首脑会议就曾在那开过，我参观过会议地点，很好。
    先生从海边回来第二天上午就先去东京了，我们后到的东京，那时先生已经回国了。

于维汉伯伯

（谨借此文寄托怀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