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干河,我年老多病的母亲河
(2018-12-30 15:4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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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在《十话桑干河》这篇文章的开首写道:每当面对桑干河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处于一种失语状态;我只有默默地凝望着它,因为我无法给予它一种说法,或者一种定位。我甚至都理不清自己潮涌的思绪,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说些什么。
对于像桑干河这样一条大河来讲,用古老和悠久来形容她,显得司空见惯;以人类有限的历史和自身短暂的生命去丈量,近乎痴人说梦。就像许多人有家谱,却说不清更远的祖先;人类有文字记载或者考古发现,却难于真实地描绘她往昔的面容。人类对于世代养育了自己的河流,却往往易于失去生死相依的记忆;在红尘中浸染的愈久,便愈是容易忘记最初的乳汁。但是,我想在世事的扰攘中去寻找她,在历史的暮霭中走近她,追逐她愈来愈远的背影去呼唤她。
中国有四大江,长江、黄河、黑龙江、珠江,四大江之外是四大河,按长度排是淮河、渭河、汾河、桑干河。如果按照深刻地影响中华民族的历史讲,则有黄河流域、长江流域、桑干河流域。
秦的统一是说它不仅拥有了黄河流域、长江流域,而且据有了桑干河流域。
中国历史上汉族与北方少数民族的对峙,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争夺桑干河流域。
黄帝的都城涿鹿,北魏的都城平城,以及元、明、清的都城北京都在此流域。分别是在上古,中古,近古时期,对于中国历史发展影响极大的王朝。
目前,全国所发现的古猿、古人类化石,以及重要的古人类文化遗址,除桑干河流域及其周边地区之外,还没有一个地域能单独构成人类的进化形成发展序列。
技术人员通过永定河冲积物的研究发现,永定河最早的沉积物——泥砾岩形成年代距今约300万年,说明桑干河的历史至少约300万年。
桑干河在辽代前,是一条水流平稳、水量充足、河水清澈的河流。从有文字记载至契丹占领燕云十六州为止的两千年,未见泛滥改道。
东汉时,桑干河水量充足,能够行船运粮。光武帝建武十三年(37),上谷太守王霸奉召北伐匈奴乌桓,从今永定河上溯桑干河,漕运军粮至今大同。
北魏时,皇帝与群臣在御河灵泉池御龙舟赋诗,1993年在云冈石窟前发掘出北魏时的河岸停船石阶,可证船运存在。
从西晋、北魏直到隋朝,桑干河下端又称清泉河,说明河水清澈。
隋炀帝开凿北运河亦引该河之水北通涿郡(今北京),可通行长二百尺、高四十五尺的四层龙舟。
唐贞观十九年(645),运米600艘,从海河口直抵卢思台(京西)。
金大定十二年(1172)开凿金河口,引浑河(今永定河)通漕运,因浑河泥沙含量太大,河道坡陡而失败。
元代建筑大都时,从冀北采伐木料由木筏顺桑干河而下运到北京城西。结果在至元八年(1272)与大德四年(1301)两次暴发大水,将金河口“尽行堵闭”。
1939年卢沟桥以上河道共泛决十四次,其中两次洪水涌入北京城。
十二世纪的时候,桑干河流经今北京市南边的某地,因为河中遍布芦苇,人称“芦沟”,金代的人们在此建造了卢沟桥,1937年,这里打响了中国人民八年抗战的第一枪。
炎帝和黄帝是原始社会晚期影响很大的领袖人物,《山海经》记载,黄帝族和炎黄族在阪泉之野即今河北涿鹿县东南发生了大战,经过三次激烈的战斗,黄帝族部取得了胜利,炎帝族溃败后散居各地。
从有记载的商代开始,晋北包括现在的朔州就已经有了游牧部落。这些部落生息在桑干河的两岸,而且他们具有成群的骏马,有高超的骑射本领,可以在短时间内进攻到商王朝的王畿之地。到了秦代秦始皇派蒙恬在朔州筑马邑,把这里作为战马的产出地,证明了二千多年前的桑干河流域,气候是温润的,草木是茂盛的,河流是宽阔的,是得天独厚的游牧民族生息地,和中原农业文明一起,拉开了中华民族共同发展的序幕。
桑干河流域就成为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生根、发芽、开花与结果的地方。它不仅奏响了一曲民族融合的嘹亮凯歌,而且为我们日后不断形成一个完整的中华民族开创了历史性的先河。
桑干河流域在中国历史上的重要性在西汉时期凸显的最为鲜明。雁门郡从赵武灵王开始设置,至金代消亡,在这一千四百多年间,它在雁门关内外发生过多少迁徙置废,最后在代县消失。这一千四百多年足以说明一个民族对一条河流的眷恋和坚守。
孝文帝改制是中国历史上最重大的改革,它涉及政治、经济、文化、体制、习俗等诸多方面。作为一个少数民族领袖,能够抛弃本民族根深蒂固的传统,走历史必由之路,孝文帝作为一位有抱负,有魄力的政治家和改革家,在中国历史上是分外耀眼的。而无论是赵武灵王的效法胡人,或者是孝文帝的施行汉化,都是我们中华民族生命力的高度显现和集中反映,这种机敏、适时、锐进、变通的品质,以及视野宽阔、通达远近、崇尚流变的胸怀也就是大河文明的充分展示。
历史上,桑干河有着富蕴的水资源。它发源于管涔山,上游是浩荡的恢河,加上神头泉群的补给,还有那星罗棋布、无边广大的泉源。
清代《大同府志》记载,它沿途汇聚了五十多条支流。黄水河、源子河、七里河不计在内。其它的以发源地来说,有代县的湖峪口水;内蒙丰镇的得胜河(三台道河)、西洋河、南北口水、灵泉;内蒙察右前旗的东洋河;山西左云的武周川(十里河)、大峪口河(马头河);山阴县的白泥河、木瓜河;应县的马兰口水、茹越口水、峙峪口水、大小山门口水、小石口水、大石口水、北娄口水、二道河水、唐泉;怀仁的清水河、鹅毛口水、小峪口水、宋家庄河、新庄子河;大同府地的口泉河;浑源的浑源河、神峪水、乳泉、李峪水、鸾岭关水、远望峪水;天镇的五泉河、石门沟水。以上诸水皆于大同府境入桑干河。其它如天镇县的三沙河、张家河、兰陵沟水、八里河、天潮河、涌泉、车厢河、石塘河、托台谷水、十字河;阳高县的雁门水(南洋河)、马邑河;大同县的敦水;广灵县的壶流河、丰水、枕头河、作疃河、集兴疃池。以上诸河从直隶(今河北)入桑干河。
北魏《水经注》所载桑干河之发源地天池,其渊深不能测;沿途中河湖相连,池潭辉映,涌泉淙淙,乱流纵横;更有“瀑布飞梁,悬河注壑,崩湍十许丈”;更有温泉,“疗治万病”;更有大湖,“绿水澄澹,川亭望远,亦为游瞩之胜所也”。整个桑干河流域支流如网,涌泉成泽,潭水清深,湖泊广大,是我国北方的一条水源特别丰沛的河流。
据《水经注》记载,北魏时期桑干河两岸还分布着桑林。“灅水出雁门阴馆县,东北过代郡桑干县南”,注云:“水侧有桑林”。桑蚕养殖现在主要在南方,但《水经注》所记载的植桑养蚕主要在北方。而植桑、养蚕、制丝、织绸是一个连续的生产过程,也以北方最为发达,并且也是“丝绸之路”的重要基础。
在元明清时期,桑干河基本上是一条弊大利少的河。她波涛汹涌,激流澎湃,夏秋水涨之际,惊涛拍岸,声若奔雷。官民经常在渡口架设桥梁,土木桥往往是春冬暂设,夏秋水涨即撤,也有些许小桥,但经不住开春季节的冰块冲撞。至于石桥和吊桥,在接连不断的洪水面前,常常被冲得无影无踪。永定河流域多暴雨、洪水,春旱也严重。上游黄土高原森林覆盖率低,水土流失严重,河水混浊,泥沙淤积,日久形成地上河。河床经常变动。善淤、善决、善徙的特征与黄河相似,故有“小黄河”和“浑河”之称。因迁徙无常,又称“无定河”。清康熙三十七年(1698)大规模整修平原地区河道後,始改今名。1954年建成蓄水22亿多立方公尺的官厅水库,才基本控制了上游洪水。
洪涛山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它见证了这条河的无数惊涛骇浪,听惯了它雷鸣般的涛声;而“山阴”是由“河阴”演变而来的,因为这片区域的大部分分布在桑干河的西岸。这条河流两岸的人民只记住了它的暴戾恣睢,记住了它无数次的惊涛骇浪、卷天席地、家毁人亡。
过去,桑干河每年都发洪水。如太康六年(285)六月,马邑大雨,水溢;成化九年(1473),怀仁遭水;隆庆三年(1569),山阴暴风雨,拔树起;万历三十三年(1605),淫雨,淹没马邑农舍;康熙三年(i664),朔州潦大水,民饥;康熙二十四年(1685),应州大石峪水涨,几没州城;道光二十一年(1841),特大水,应州贾寨等20村被淹;光绪十八年(1892),恢河水溢,淹没马邑十余村;光绪二十八年(1902)夏,桑干河泛滥,下西关村被冲毁,37人丧生。
历史上,桑干河不断冲毁两岸的村庄,就我们目前所了解的情况,以朔州市附近的村庄为例:肖西河底村南边被冲;南西河底村北边冲毁严重,已于1976年搬迁;陈西河底村南部被冲;东榆林村东南部被冲;西寺院村西部被冲;西鄯河、东鄯河村南部被冲;泥河村南部被冲;安荣村南部被冲;安祥寺南部被冲;西小河、东小河村北部被冲。桑干河弯道多,它又是一条季节性的河流。它通过不断冲刷两岸而改道,所以它沿线的村庄是很不稳定的,总要在一些年后搬迁。
历史上桑干河流域的人口相对较多,并且在旧社会,它的大部分土地为地主所有,土地高度集中,多数百姓没有赖以生存土地。许多盐碱滩产盐、产碱,便成为穷人吃饭的主要手段。
桑干河是多灾多难的,她经历过无数的天灾人祸,她的逝水流走了多少滔滔的泪水和鲜血!
二
说完历史我们说现实。
雷云贵先生有本书叫《桑干河上游流域探究》,客观地论述了桑干河上游恢河已成细流或断流,神头泉的水势急遽衰退减少,沙楞河已成无水的沙粒河,三泉已干涸,泉水与河流建国前后对比有天壤之别。人和水的关系也从过去的依存、索取,发展到现在的掠夺、破坏。当前,我们已面临着泉水干涸、河水断流、地下水位下降和水污染等严重问题。
但是他说的桑干河上游恢河的主要支流七里河、源子河、小马营河、大沙沟河、冻牛坡河、歇马关河、木瓜河、黄水河、福善庄河,“诸多河流,自上而下,如同儿女,投入桑干河怀抱。”不过说的是过去,并不符合现在。
我们的各区县志,包括新志所记叙的泉源、河流都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情况,跟现在完全是两码事。
比如黄水河曾经是桑干河的一级支流,发源于宁武薛家洼一带,经阳方口镇三府窑村,从朔城区石碣峪村进入朔州市境内。
这条河已经断流。它流经朔城区南部山区,过去沿途有很多泉源补给。比如神武村东五里曾经有条无名小河,发源于徐村、三泉村,从芦子坝、青钟、福善庄到太平窑水库,1972年或1973年断流。这是黄水河支流福善庄河的支流,过去南磨石村、辛寨村、张家咀村、野狐儿村等多地皆有泉水汇入。
青钟村南有二道泉,有大小泉眼七八个,冬不结冰,泉清水暖,村人叫“甜河湾”,是福善庄河的支流,如今没了。
福善庄河发源于宁武同家沟一带,从宁武高崖上经贾庄乡的银洞沟进入朔州市,经大小涂皋、南曹村、小岱堡、福善庄,在安子村汇入黄水河。它是从高崖沟来的,而高崖沟早已成为一条干沟。
朔城区南山的许多村庄,古来就有洪水之利。每年入伏后,六到八月份进入雨季。禅房山的猴儿云一起,疙瘩云团团转,人们远远瞭见,说:“禅房山起了猴儿云,发大水呀!”
南山宽广,东西相连,峰岭不断,暴雨顺山而下,倾沟而出。雨水冲进小沟,汇入大沟。大沟是照军崖沟、麻地沟、上下白泉沟,这是大沟,还有小沟仝家沟。三沟汇一沟,从高崖沟咆哮而来。卧牛巨石翻滚而下,斗大的石头相互碰撞,柴杂棍草裹夹着牛粪羊粪,浊浪排空,地动山摇,滚滚滔滔。洪水一年发三四场场,正是庄稼猛长的季节。从照军崖沟、麻地沟冲下来的是黑垆土,从上下白泉沟冲下来的是黄胶泥、红胶泥,从仝家沟下来的是红胶泥,还有山上的腐殖土、牛羊粪。这些水进入庄稼地,劲大得很。漫过的地澄尺数胶泥,庄稼节节拔高,一天一个样子。
那时候,从高崖沟过来的还有长流水,四时不绝。现在除了下雨,河道干涸,洪水少见,即便有,也只能流到梁地村。
贾庄是东南乡最大的村,土地广大,过去能上清水洪水。
民国时苏有仁从阳方口引水,经南坪、石城庄、前寨、麻家梁北、一半村到贾庄村,渠长五六十里,浇灌村西土地。这条渠漫出一半村村东的头道梁,二条框、三条框,贾庄的四到八框。过去,沙楞河的清水浇灌贾庄的土地。沙楞河从贾庄村西南流过,紧贴村南,向村东北流去。
集体化时期,村里拦截沙楞河浇地,沿河都能上水。雨涝天发水,水量丰,河深三四尺,河宽二米。上世纪七十年代,沙楞河村建起平原水库,贾庄也建起平原水库。开始都有水,以后渐渐少了。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贾庄水库断流,如今水库变成耕地。
“四清”时省委工作组下乡干部罗继长在贾庄蹲点,写了一首诗,其中几句说:
红个英英的山来,
绿个英英的坡,
沙楞河圪溜把弯门前过。
如今圪溜把弯的河却不在门前过了。
沙楞河来源于沙楞河泉,“众泉涌出,脉通海眼,晨夕水潮,流经贾庄村,居人引以灌田,东入桑干水。”如今众泉干涸。
流经下面高、林家口、腊壑口之水为源子河,起源于左云县马道头乡截口山。腊壑口之西为赵家口,穿越赵家口的河叫歇马关河。源子河与歇马关河在腊壑口左侧张家口村南交汇,交汇后称元子河。元子河村在两河之间。
如今源子河已经简化为元子河,旧时称腊河,过去有七大水八小水,大水有大沙沟河、小马营河、冻牛坡河等,汇合了左云杏子堡、马道头、太堡寨、英格寨,山阴马营,右玉高家堡、刘虎狮、麻黄头,平鲁徐伏、西井诸水。夏秋季节,倾盆大雨来临之时,洪水威力是相当巨大的。
民国二十二年(1933)暴发极大洪水,人畜伤亡,席卷店铺,冲毁城池,造成很大灾害。民谣说:
人容天不容,
下面高刮了宝源城,
圣福崖刮了三四营,
林家口刮了林俊鸣,
神西毛道灌满村,
马邑刮了一角城。
宝源城是商铺,三营四营是孟姓的两家店,林俊鸣店在河槽30米以上,有正房五间,南房五间,东房五间,西房七间,是一处很大的砖瓦结构宅院,兼有车马大店,还有一个场面。
林家口过去有一沟一湾,都有清水。大青沟、花园沟、水泉沟过去都有小流水,如今皆无。农业学大寨时期整修了河湾地,有五千多亩土地。
民国期间,寇庄李树洲与林家口林雁鸣等联合开渠,引赵家口洪水漫地,在火石梁开挖十里大渠,两米宽,两米多深,引入大洼。大洼彼时叫黄鼠洼,河滩薄地,遍布黄鼠窟,不能耕种。经过洪水漫地,大洼变成良田,人口急遽增加,终于发展成一个大村。
渠道两侧栽植杨树,并且在水渠与道路交汇处做起石洪洞。如今在大平易、小平易村之间仍存有一石洪洞。
上世纪六十年代,大洼、司马泊、烟墩、野场数村还在利用此渠灌溉田地。上世纪七十年代在腊壑口建起拦河大坝,配套东西干渠,增加并改良了林家口河湾地,灌溉张家口、毛道、神西、吉庄、红壕头的庄稼。
建国后先有杨涧国营煤矿,后有中煤东露天矿,紧接着在洪涛山办起乡政府石料厂、大平易石料厂、狮子头水泥厂、狮子头石料厂,并大规模开采腊壑口西的六郎山,六郎山上有六郎寨、烽火台,如今烽火台塌陷。林家口村西沟被电厂煤灰粉、煤矸石填满,污染严重。
现在西干渠遍布煤矸石,上游只有元子河村能上水,东干渠只有张家口能上水。煤矸石、石料、石渣、垃圾倾倒在西干渠,严重破坏了干渠功能。
刘永是林家口人,今年84岁,他说源子河从他记事起就是一条干河,但从林家口到下面高22里的河道,断断续续有小溪流。这条沟汇聚了七大水八小水,沿河都有断断续续的清水,冬天结冰,春天流凌,如今没了。
我们现在看到的元子河流水汤汤,跟源子河(腊河)没有任何关系,它不过是由白土窑、陶村、后安、西家寨、白芦煤矿的地下水汇聚而成,经歇马关河道、赵家口,在马邑村与恢河相会而进入桑干。
昔日泉源众多,支流纵横的桑干河上游只剩下恢河与神头泉群。如果恢河是大动脉,神头泉群便是心脏,昔日支流如网,涌泉成泽,潭水清深,水泊广大,百川争流的桑干河,只剩下一条大动脉,一颗不老心。
神头泉群丰沛的水源,构成桑干河稳定的水量,泉群动态稳定,属于全排池型泉水,形成北方干旱地区的独特景观。
东汉时桑干河称漯水,神头海即为漯源,百姓把这方万古不竭的泉群称作神头,寓意神灵所在,百川之源。
老年人记得神头泉有三个出水口,每个两扇磨宽,丈许,出水猛,大人走进水口,会被湍急的水流一下子打倒。今年62岁的张玉福回忆,他小时候神头海水深四五米,最深处十多米。近20年水位严重下降,最深处只有三米。
早些年,神头海北侧路边的岩石缝流水不断,过路的车辆常常陷在淤泥里。过去,蹲在海边伸手就能探住水,现在水位下降了近两米。
昔年,神头泉群及元子河水经过新磨村北,水量大增,加上河道拘束,形成丰沛有力的水资源。
那时新磨村和司马泊村就有180多个泉眼。上游的海湾泉和新磨村的莲花泉经常“滚”,像烧水锅一样翻滚。“滚”起来,“呼隆嗵”一声,把泉口的泥沙喷出去。人们过河要踩着牛路走,就是大牲畜经常过河的路径,人跌进泉眼会被顶出来,但冰冷难忍。喷泥的泉叫泥泉,喷清水的泉叫清泉,无论哪种泉人走上去会被托起。泥泉喷出的泥就像粉面,人踩上去吱吱作响。
新磨村的河分南稍河、南二河、北稍河、北二河,整条河道分四部分,河水向东流,水磨南北排列。河道的四部分各有一爿水磨,水磨西30米还有一爿水磨,称上磨房。
南稍河一爿水磨供九条梁榨油,南二河一爿水磨供10条油梁,北二河一爿水磨供10条油梁,北稍河一爿水磨供12条油梁。油梁记载我是从原大队会计赵维仁保存的账目上查看的,时间大约在2012年。水磨和油梁情况是今年我采访新磨村83岁的李丕祥,他凭记忆提供的。两处对照有出入,但该村建国前后有水磨五爿,油梁45条,数据是准确的。
旧时代水磨和油梁基本上是从事胡麻加工。神头、新磨、司马泊人称“新磨三村”,村村有油梁、水磨。这么多的水磨和油梁遍布神头山下,那激流轰鸣冲击水轮带着大磨呼呼旋转的景象;那磨坊在河上昼夜不停的隆隆作响;那一丝不挂的汉子抬起大梁吊起“千斤石”的力与美;那像小鼓似的重锤飞舞着钉进一根根楔子;那金黄色的胡油在蒸锅的热浪和汗水的迸溅中汩汩地流淌;那胡麻牙子、炭牙子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那长长的驴骡驮队在夕阳下叮叮咚咚地走进村口;那大姑娘小媳妇挨挨挤挤,买布的,买香的,喝杂搁的;那三朋六友,师傅伙计,买卖双方,在炕头上灯火下,吃吃喝喝,吹牛日粗,猜拳行令,喝高的难受出相,喝低的拍脚打手,意色洋洋。
过去神头海里生长着水柳、水菠菜还有鲜嫩的蒲芽,味美可口。产嘎鱼,肚子大大的,背上有黑花,每只不到一两,分外好吃。还有鲫鱼,一条七八两。也产青虾,一两公分长,见火变红,别有滋味。也产泥鳅、泥螺、海蚌,它们藏在污泥里,孩子们经常下去捉,泥鳅滑滑的,不小心就顺着指缝溜走了!
池塘中有莲花、水菖蒲、红花,浮萍夏天时有盆口大。水边干燥处有绿、黄、灰、褐的无毒蛇,七寸到三尺长。
有碗大的乌龟,拳头大的的海蚌。野生鱼最大的100多斤,三泉湾的大鱼很难捉。
人工饲养的鱼有虹鳟鱼、金鳟鱼、鲟鱼,自然生的鱼有鲤鱼、鲫鱼、草鱼、鳗鱼、罗非鱼。
那时的神头村南是一片水海,长满了蒲草、寸草和浮萍。夏天满河湾的青蛙直叫,聒得人们难以入睡。
有白鹤、黑鹤、鸿雁、野鸭、野鹅、水鹁鸪、鸳鸯。
每年惊蛰到雨水,大雁便来到神头海,八九雁来,落满河滩。它们休整之后向北飞去。白露到秋风由北而南,在此歇息后向南飞去。它们在此栖息10天左右。
当地有民谣说:
雁是南边鸟,年年来北方,秋风起,天气凉,成群结队回故乡。
大雁飞过,在水面上空飞来飞去,声音宏亮。
它们在海中的小岛上落得密密麻麻,走的时候,一只只飞起来,渐渐成行,越飞越远。
三
北魏时,怀仁城东南有一片烟波浩渺的“润泽”,它退缩后,被分割成镇子海、梨园海(各两处)、玉龙海等小池泽。大约元明之际,镇子海仍“周四十五里,中产鲤鱼,大数十斤,诸禽哺育其间”;明中叶变为“周三十里”;明后期万历年间,已完全干涸。县城东南的阎家寨,还存有周六七里的“梨园海”,但已变成沼泽地和低洼地,周家窑西的另一梨园海,也干涸了。县城南55里的玉龙海,也缩小成“广亩许”的浅水沼泽。到清末民初,梨园海、玉龙海全部淤涸。
现今的怀仁,只留下了“海子洼”、“上海子”、“下海子”、“海北头”、“高镇子”这些村名,而古昔“润泽”之域,比这要宽阔得多。
海北头在高镇子村北十里,村中73岁的孙培金说,过去,村南是“大海”,现在挖三米来深,就能发现海蚌和鱼骨。下海子村在南,上海子村在北,相距一里。下海子村有武、魏两大姓,都是洪洞大移民时来的。今年78岁的武忠理,1964年开始当支书,一直当到1983年。他说,在海北头乡,下海子和上海子地势最低。旧社会下海子井深三丈,水苦难咽,一直吃大峪河水。大峪河在村南二里,洪水沿途浇灌尚希庄、路庄、赵马寨、冯庄的土地,到下海子就变成清水,能浇灌他们村的3000亩土地,1970年完全断流。
大峪河断流后,1968年下海子从郑庄两级提水,引桑干河浇灌土地,那一年全村打了150万斤粮食,平常缺水的年景只能打50多万斤。只能靠打深井浇地,目前此村深井从100米到120米不等,最底下是石头和河卵石,很不好打。
我们到了上海子村,看到紧贴村北有个锅底坑,遍铺绿草,甚是茂盛。今年81岁的村民刘战说,这就是“海圪钵”。过去水深四丈,有两个泉眼,占地三亩。泉水清澈,数九不冻。农业社那会儿在四周铺涵砌石,设有两个“码头”,村人在此取水。水吃不了,朝东流走。
高镇子村紧贴高镇子梁的梁头,也叫龙头,头上两处弯回,状若龙眼。此梁东北西南走向,屋檐形。从高镇子到新发村,延绵20里,以北十里几于地平。从桑干河水平测得,梁高16米,最大宽度二里。
高镇子村是桑干河、大峪河、小峪河的交汇处。桑干河从南来,流向东北,距村二里半;大峪河从西南来,距村南仅20来步;小峪河由西来,在村南与大峪河相会,向东进入桑干河。
高镇子村这条笔直的大梁,是万千年来大峪河与小峪河冲刷下来的细泥,在桑干河的阻挡下沉积下来的。波涛汹涌的桑干河减缓了这两条河的流速,年年岁岁,在平坦的怀仁大地上留下了这样的奇迹。它既是水土流失的结果,也是往昔水源充足,河流肆大的物证。
桑干河清河行动“攻坚一百天”中,在小峪河高镇子段累计清理黑臭淤泥12.7万方。小峪河沿途的煤矿与工厂排污,以及城乡生活污水形成的大量黑臭水体汇聚高镇子,涌入桑干河。
应县席家堡、龙泉村是桑干河岸的两个村庄,黑臭水体蔓延成泽,雨季直接冲入桑干河。
改革开放四十多年,城市建设的大量河沙取自桑干河。在太平窑水库下游,不仅有沙场,还有搅拌站。清河行动中仅朔城区就取缔了沿河及河道中的七处沙场。
七里河是恢河的主要支流,源于平鲁区白堂乡打莺沟、后黄石崖一带,经朔城区下窑村、刘家口、七里河村,在太平窑村北流入恢河。
这是一条季节河,过去沿途小泉不断,改革开放后平朔安太堡、安家岭煤矿相继上马,国营、私营煤矿遍布此区域,导致断流。上窑村一带河道及两岸垃圾成山、污水横流。清河行动以来,共清除煤场两家、饭店八家、小作坊10家、废品收购站11家。
下窑村沟和峙峪人遗址只隔一道梁,位于黑驼山下,是28000年前原始人类生活的地方。峙峪村北,两山夹持下的沟叫后沟,长约二里。过去沟尽头有大石碣,石碣有缝,缝隙出水。沟尽头左侧有暖泉坡,坡下涌泉。峙峪遗址在村北约二里,其背后是小泉沟,有一人工砌就的水坑,村人在此取水。
往昔黑驼山东麓的沟岔皆有泉,河水清且涟猗。
峙峪人生活的时代,朔州古城一带是一片沙洲、鸟岛。城下是很厚的沙层,南城门外施工挖掘出一尺多厚的鸟粪层。人们还在城内相距不远的地下发现了一根象牙的两截。
那时朔县川一片汪洋,峙峪人只能选择地势较高的黑驼山东麓。
桑干河支流黄水河,恢河支流七里河,元子河支流源子河与歇马关河,以及木瓜河、大峪口河、小峪口河断流。源子河及其支流大沙河、小马营河道及两岸到处是煤矸石、碎石渣土;七里河朔州市区段成为垃圾场;太平窑水库下游沙场、搅拌站挖坑、设堵;小峪河高镇子段,应县席家堡、龙泉村黑臭水体扩大蔓延。
冒烟的河床,发臭的河沟,垃圾布满河道的城市,污水横流的村庄。
煤矿把黑水排放到河床,把煤矸石、煤泥、碎石渣土、砖瓦灰堆倾倒在河沟。工厂的废料及油污、工业用水、废旧车辆、电瓶电器,城乡居民的酒瓶玻璃、塑料垃圾、建筑废料、破衣旧鞋堆积到河滩、河沟,洪水暴发时冲到桑干河,养殖户把养猪场建在河道旁,将粪尿冲洗到桑干河。
一条大动脉恢河,一颗心脏神头泉群,这是具有300万年历史的母亲河桑干河留给人类的最后乳汁。
300万年,从她诞生之日的那刻起,分分秒秒无间断,无论是沧海桑田还是地老天荒,一往无前,奔腾不息,百川归海,不舍昼夜。
她老了,能不老吗?300万年前人类才刚刚从地球上出现,称上新世,地质年代上叫第三纪。
她病了,年老多病。沿河泉源枯竭,支流断绝;主流主源水量锐减;河道雍塞陷落;垃圾臭水侵入。一脉细水穿行在沟沟坎坎、坑坑洼洼、垃圾枯草中。堤坝损坏,肆意流淌。无有遮挡,任意排放。无人管束,随便倾倒。母亲河再无气力奔向远方,拥抱大海。
今年,朔州市委市政府清河行动指挥部的统一领导下,按照“突击一个月,攻坚一百天,决战2018,巩固提升至2020年”总体要求,以“浚河、控污、固堤、增水、兴业”为工作重点,全面综合治理桑干河朔州段。
全市累计清理淤泥256.7万方、黑臭水体44.4万方、河道垃圾170.7万方、煤矸石27.3万方。清理违建175处。浚河118.3公里。清查入河排污口、企业排污口、生活污水排污口。在沿河两岸植树。完成城市污水厂提温增效、提标改造、扩容、配套管网工程建设。新建企业污水处理项目。完成24个沿河村庄的生活垃圾处理,22个村的污水处理等。并对桑干河生态补水,使桑干河的不断流天数由2017年的120天,增加到2018年的260天。
朔州市综合治理、生态修复桑干河朔州段,是响应国家战略,体现朔州担当。它不仅具有历史意义,现实意义,而且顺应世界先进潮流。
由抗击侵略——抵御外侮到植树造林——治理风沙;由植树造林——全面绿化到涵养水源——保障基流,不仅是一种深层次的发展,也是中国共产党成功有序引领中国的最好证明。
水文明是人类文明的更高层次,一个国家是否先进与发达,水是重要的衡量标准。
时代变了,桑干河流域将要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伟大巨变,谱写怎样美好的新曲,我不知道。我只盼望,她的河水将会愈来愈大,愈来愈清,她的两岸将再一次葱茏,她的人民有着从未有过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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