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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走了,生活在继续。
父亲的手术与抢救中只是无可选择的接受。从下飞机时知道动脉支架手术引发了危险,进入抢救阶段,一切就以抢救的进程为核心了。无论是在手术室时的等候;还是出了手术室,进了监护室的等候;或者医生沟通病情,进行再次手术签字,只有在巨大的冲击下的不同等待。能够选择的,只有在手术等候室锁门后,立刻从窗户钻进去开门行动的选择;只有在无望生还还是再次尝试进行手术的选择;只有在病房与等候室分开等还是一起在等候室等的选择;也许还有立刻接受死亡还是再进行些无效抢救措施的选择。这哪里能算选择呢,只是如何接受。
从毫无准备到7天后进行告别活动,那是一场不断沟通、学习、计划、决策、实施、执行的悲痛旅程。父亲最后的组织关系在海南的一个企业,而家人、同学、朋友、老同事都是在北京,最后的活动只可能在北京办理,也就注定了这是一场依靠家人组织的活动。
从第一天十位老辈人在家里的沟通会议开始,日子就是由每天必须完成的工作构成的。
父母家的客厅变灵堂、餐厅变客厅,硕大的沙发与大理石的餐桌在4人湿透的衣服下快速变成了接待间沙发与供桌。在后来的日子里,鲜花围绕下的供桌,父亲在中间微笑着,长明灯亮,香雾萦绕,看着亲友们送来的鲜花逐渐围拢了房间,堵住了通道,人在前鞠躬上香,戚戚声中人来人往。相识的、相熟的、相知的,有远来的在一起的时间超过兄弟的发小老者,诉说着我们不熟悉时代的经历,诉说着父亲及那一拨人的品格;有指导提携起来的后人,感谢着点拨、回顾着不远的过去;更多的是相似家庭、相似生长环境的远友,相似的经历让父亲的离去触动着他们,为自己、为他们曾经追求的、为他们曾经承担的、为他们难以做到的,为我父亲所可能代表的,面对不熟悉的照片,他们也深鞠一躬,表达他们的敬意与遗憾。
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问题,我们还是要在既定的日子完成送别仪式。
是送别还是悼念、是仪式还是会都是充满了讲究与变数的。父亲后10年的工作跨北京、海南两省,高校与企业两大行业,本想能够一起回顾一下曾经的记忆,又发现与党的“不办悼念、不办会议、简办的方针相违背”,虽然我们这一辈已经没有了组织归属,但老辈人追求一生,还是应当遵循着他们的追求轨迹,于是变成了送别仪式。连现场布置都历经南北方案的变化,最终还是选择了最忠于先辈人规矩的规则。我们也就在其中不断尝试、学习、调整着方案,在表达我们心意的同时,维护着作为另一种身份的父亲应该遵守的传统,到场的近500人,及那些领导者的挽联都看到了这传统的传承。
现场唯一的文件是父亲的生平,在7天内完成好并不容易。
作为党中央进入延安时第一个新生儿的“延安第一娃”的父亲;作为“马背上的摇篮”群体成员之一的父亲;作为莫斯科航空学院全优生的父亲;作为“牛棚”中一分子的父亲;作为北航教职人员、技术人员、经营管理人员的父亲;作为海南开拓者、海南汽车奠基人、上市公司董事长的父亲,每一个阶段都是故事,而故事相关的人与时代都不同,档案中虽有记载,但档案的记载又如何能够与生活的多彩相比拟,可谁又有可能全面了解呢。于是开始了起草、收集、汇总、修订的旅程。每一个阶段的起草与修订参与者都是不同的:工作之前的靠的是父亲的发小们,一同的窑洞生活、一同的战争奔波、一同的校园,对父亲的回忆也是对他们曾经故事的回忆;北航的生活虽然组织上是依靠当政者,但历史还是要靠当事者的,一同的著作、一同的实验与获奖、一同的轻型飞机的开发与拓展,父亲专业科技工作者的形象渐渐清晰了;海南的成就靠组织就是理所应当,看到对父亲作为经营者的成就,就是海南发展的一个浓缩,汽车、房地产、上市公司,都有着父亲工作的印记。父亲的一生就在与相关者的沟通中,文字的修订中愈发清晰了,那些带着历史痕迹的文字、封在父亲内心的过去也与我们这些未曾经历的后辈人关联起来、生动起来。当父亲开朗的笑容在封面上固定,当生平的文字经过10人以上的参与、每个字的推敲固定,当简单的一首词精炼了父亲的一生,在天的父,是否对自己一生的经历与成果感到了丰富与荣耀。
当夜深人静,站在父亲的照片前,点上一支香的时候,看着青烟袅袅、浓淡不定、缓缓腾挪,不知是否有魂在其中,正在看着桌上的供奉、鲜花的环绕、周边的亲人。带着更好的生活品质的追求、看着自己一路成功的手术、只有一句胸闷的表达,就不再感到痛苦的父亲,留给家人的是一个灿烂的回眸笑容,那魂是在后悔?在感谢?在挂念?还是开始了新的过程?皮囊已随烟而去,留下的是角色的印记。
作为家人父亲的离去,留给家人的是只是生活的转变,只有适应,没有选择,生活只能继续。
作为“第一代领导人的子女”的父亲的离去,留给家人的是什么呢?是继承?发扬?光大?强化?还是随风?父亲的想法会是什么呢?小学2年级同学拿着报纸告诉我祖辈的名字,是我第一次记忆中对家族的知晓。是父亲的回避还是淡然并不重要,结果是我们极少对这个角色的父亲有太多体验,而在父亲离去之后,就更难去强化这个角色,无论这个角色对父亲多么重要,子女要超越父亲对这个角色的发扬,恐怕都是个人力所难及。当祖辈是领导人、父辈是信仰者,而子女们是旁观者的时候,这个角色的历史可能就很难是组织历史中持续的一部分,而只能是家族的一个故事了。
为了事业奋斗一生的父亲,最后的职业似乎已经以家人的厨师与司机为主体,当最后的告别结束,老友、后辈在悲伤中离去后,对绝大部分人来说,父亲就成为了一个故事,只是在聊天与回忆中的曾经。父亲的成就会随着继任者的再继任而淡淡离去,化为水滴,融合在发展的长河中。
也许有一天,当我们能够沉浸在追忆中,父亲也许会成为文字中的主体人物,到那时,在天的父,你想看到人们对你如何的记忆呢?是家人、是历史的角色、是个人的成就、还是是离开的故事,还是随缘、随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