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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想了个办法——用自己尿的尿来腌。这样腌出来的效果还不错，我送给王小波去吃，他问我是怎么做出来的，这么有滋有味，我告诉他是怎么回事，他一听就破口大骂，以为我们是在耍弄他。我说我们自己也吃啊，他才稍稍息怒。”

——丁学良教授

和王小波一起受洋罪的日子（节选）

我跟王小波的相遇说起来非常凑巧，1984年8月29日，我离开北京去美国匹兹堡大学念书。到匹兹堡之后，第一件头痛事就是找房子。

匹兹堡大学所在的小镇叫奥克兰（Oakland）。奥克兰镇是个典型的大学城，学生很多，有好几万人，租房的价位相对不低，尤其是对我们这些刚从中国大陆出去的人——那个时代我们在国内住集体宿舍，要么不付房租费，要么每月只付两三块钱，我从来没有付过房租费，因为分配到北京以后一直住在办公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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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匹兹堡大学，听说月租起码是100美元，顿时吓得半晕！幸好出国之前有人对我打过招呼，说我所在的工作单位里有个同事叫李银河的，正好也在匹兹堡大学读书，说她在那里已经有一年了，可以让她帮我找找房子。

虽说工作关系同在一个研究所的同一个研究室，但是我并不认识李银河，连面都没见过，只是相互之间听说过对方的名字。但李银河很够义气，很快就给我找了间小阁楼，和中国来的一个自费留学生合住，每人每月付65美元房租，外加电费、水费、煤气费、电话费，算是比较便宜的了。记得我们的房子是326号，她住的是314号，同一条小街的同一边，隔得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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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匹兹堡大学报道后没几天，李银河就请我去她家吃饭，一推开房门，看到一个又高又黑的人，李银河介绍说：“这是我爱人，叫王小波。”王小波不冷不热地点点头。

后来发现这就是他的风格，对人表面上既不热乎也不冷淡，基本上保持在七八十度。吃饭的时候，王小波问我是几号来的，又问我是从哪儿来的，我说我是多少号从北京来的。他一听，立即问：“唉嘿，你是坐哪个航班？”我告诉他我搭乘的航班班次。——原来，我俩是同一天坐同一架飞机来的美国，我坐在机舱前边，他坐在后边，飞机里没照上面，失之交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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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波很健谈，一口地道的北京话，有点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但并无特别的恶意，像讲相声，语言的描述能力很强。吃饭的时候，他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抽烟。而李银河则很清瘦，看上去就像个小城里的女教师。她不太讲话，老是在厨房和住的房间两边跑来跑去，忙不过来的样子。

就是在匹兹堡的异国他乡，我认识了王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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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待在匹兹堡大学的那段时间，由于是邻居，跟王小波一家是早不见晚见，路边不见校园里见。匹兹堡大学旁边的居民房子一般只有两三层，最上面的是最便宜的小阁楼，冬冷夏热。

我们去的那年冬天，匹兹堡下特大的雪，把路两边的汽车都给掩盖没顶了。那间小阁楼里除了我，还住着上海去的小汤。在我们住之前的那一学年，是一个学作曲的湖南人谭盾住在那里。他在匹兹堡大学待了不到一年，就转去了耶鲁大学。等到我后来去了哈佛大学，大家都传开了，说是那个小阁楼的风水很好，以后据说房租上涨了，还很难租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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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我们也把王小波夫妇请到我们住的小阁楼上来作客，一来二往，大家都熟了。在这帮留学生中，王小波比我们大一点点，于是不失时机地摆摆老架子，不许我们喊他“小波”：“你比我老？敢叫我‘小’波？等你们哪天比我老几岁了再这么叫。”我们没办法，只好喊他“老波”、“王老波”，他听了满受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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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匹兹堡大学周边地区森林密密，不少的飞禽走兽，离我们住所不算太远处的公园里有很多鸭子（不知道是不是野鸭），有时下了上百个蛋都没人要，在绿草地上躺着很好看。我们捡回来十几个，吃不完，就想办法把它们腌起来。

勤劳的小汤和不怎么勤劳的王小波是用盐水把鸭蛋泡起来，那样味道并不特别好。我灵机一动，想起我们安徽农村里腌鸭蛋的办法：用黄牛拉的新鲜尿拌黄泥来腌，吃起来蛋黄特别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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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匹兹堡那个钢铁之城，黄泥土不好找，黄牛尿就更找不到了。我就想了个办法——用自己尿的尿来腌。这样腌出来的效果还不错，我送给王小波去吃，他问我是怎么做出来的，这么有滋有味，我告诉他是怎么回事，他一听就破口大骂，以为我们是在耍弄他。我说我们自己也吃啊，他才稍稍息怒。其实这有什么，中医里啥都可以入药，人的小便药学名叫“人白”，人的大便叫“人黄”。可见王小波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远不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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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丁学良

编辑：守拙堂陈峤

本文摘自：《我读天下无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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