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哲学家们》九十二 明朝的士风
(2017-04-19 14:04:07)
标签:
王学心学于谦靖难之变 |
分类: 讲史(那些逝去的美好) |
回答王学的影响,也许要从明朝士风流变开始。
明朝上承蒙元,从蒙元那里不知道怎么继承了一个打大臣屁股的小游戏。游戏虽小,脸面却大,再加上有明一代不少皇帝不太信任士大夫,自朱八八起,看见每一个大臣的脸上,都写着贪官两个字。可你真要怕大臣变成贪官,好歹把俸禄提高一点啊,虽然高薪未必养廉,但至少想当清官的能过得体面些吧,象后来海瑞,给母亲大人买次肉吃,都能上当地的头条,当官的当成这样,眼看着商人吃香的喝辣的,让谁受得了?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打大臣屁股这种游戏,本来就多由残疾人来操刀,但如果那些残疾人只是打打屁股,也还能忍,可几传之后,宫里的残疾人竟骑到大臣的头上了,大臣的奏章,还得他们批红。婶可忍叔不可忍,所以有明一代,皇帝与大臣的关系,多少有些紧张。宋朝优礼士大夫,“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局面,并没有再现。虽然其间也有所谓“文宣之治”,“弘治中兴”,“隆万中兴”的少数河蟹局面,但终归跟大臣是好基友的皇帝短命,而跟大臣是对头的皇帝却长寿,也真是奇怪。最后一个据说“正士盈朝”的,大臣花了无数屁股和性命,跟老皇帝血拼才换来的泰昌帝,不过做了一个月的皇帝就崩了,真是夫复何言。
所幸有明一代跟宋代一样,重视科举,也重视学校,又加之理学也的确有些熏陶作用,虽然被种种笞辱摧残,又常常穷困潦倒,倒还有些士风在。读书人每当遇到大事,要和奸臣或昏君血拼的时候,就说,“国家养士三百载,正在今日”,可他们也不想想,就明朝对文臣那样子,算得上养士?宋朝还差不多。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明朝虽然有时会玩点益智小游戏,到底不及清朝的大制作大场面。清朝留发不留头的游戏,那场面才大呢,血流成河啊,后面还有文字狱游戏,又名大家来找岔,就是找到你诗文里那些隐藏的地雷,找到后呯的一声,你就炸飞啦。当然,玩来玩去,玩家死得多了,就没什么玩家啦,剩下的玩家干脆不上线,上了线也不做任何任务,也不交谈,坐在那里发呆,人称“万马齐喑”。所以如果不和宋朝比,尤其不和北宋比,只和前面的元,后面的清比,明朝的确是“养士三百载”的,也的确是皇恩浩荡的。
但中间总有些不浩荡的时候。
第一次是靖难之变。
当日燕王将要南行,他的心腹军师,一个叫姚广孝的和尚对他说,你此去可千万别杀方孝孺,那是个硬骨头,但影响很大,杀了他,可就“读书种子绝矣”。这话是有道理的,你杀了硬骨头,留下的都是软骨头,或至少会变成软骨头,由软骨头构成的士大夫群体,能有什么希望?可朱棣不是这样想的啊,他想,老子,啊不对,本王,啊又不对,朕,这就对了,朕现在是君临天下的皇帝啦,方孝孺还能不卖朕一个面子?方孝孺是当世文宗,如果他能卖朕一个面子,其他的读书人能不听朕的?结果他没想到方孝孺真不卖他的面子,连诛连十族都不怕,他哪里受得了这个刺激,就真的诛人家十族了。而后来的结果果然如姚广孝所言,“读书种子绝矣”,后来的几朝,士大夫敢说话的就很少了,所谓“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
第二次是于谦之死。
孔子说过,“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大概是说,一个国家从野蛮到文明,最少也得一百年。大概百年之后,那些旧制度下的老顽固,都死得不剩,甚至他们的儿子也没剩下几个,活着的,都是新社会里长大的,自小接受文明的熏陶。那么方孝孺被诛十族,“读书种子绝矣”造成的恶劣影响,需要“养士”多少年呢?不知道,最少也得好几代人吧。这不,到了于谦的时代,似乎士风又有好转的迹象,硬骨头也渐渐多了起来。于谦以书生之力,在皇帝都被胡人抓了的情况下,力挽狂澜,不割地,不赔款,硬是立新君撑了下来,让胡人无利可图,把旧皇帝放了回来。可没想到,后来却有了夺门之变,旧皇帝复辟,于谦的政治生命和生理生命一起走到了尽头。于谦之死的影响也是很坏的,所幸两传之后,有弘治中兴。
弘治短命,其后的正德朝,小皇帝虽然是个顽童,也很宠幸宫里的残疾人,但毕竟是弘治帝的爱子,做事多少还有点分寸。他想出宫,大臣拼命拦他,他不打大臣的屁股,也不免谁的职,只是偷偷溜出去。跑到边关,边关守将拦着他,把他送回来给大臣,他也没有把守将杀了冲出去。他去会见蒙古小王子,跟小王子打仗,打了一天,还杀了一个敌军,大臣抹杀他的功劳,他也不介意。他虽然不喜欢王守仁,讨厌王守仁用三十几天就平了宁王造反,让他兴冲冲以为可以打一场大仗的计划破产,可也仅仅是讨厌。
但到了正德皇帝的弟弟朱厚熜当皇帝,就不一样了。他上任之初,为了不喊自己的父亲做叔叔,不喊自己的妈妈做婶婶,跟那帮理学的道统维护者,掐了好几年,也不知打了多少大臣的屁股,最后才把他们拿下。那时,他对那帮大臣是绝望的,他心想,都特么的一个鸟样,都是对别人讲天理,对自己讲人欲,不就想跟朕争权么,还摆那么多道理,他下定决心,以后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而等到权柄到手,在理学和心学之间,他想了想,还是支持已经被他打断了骨头的理学,而查禁给他提供思想武器的心学。因为很简单,理学虽然有时会闹脾气,但好歹有个君臣大义防着,不至于闹翻了天,心学做事全凭自己良心,谁知道哪天就连君臣大义也不要了。
大礼议,这是第三次,硬骨头遇到了皇权,而且第三次失败。
而明朝士风真正开始败坏,也正是从这时候起。在嘉靖继位前,一个官员如果离任时装得满满的银子,那都得偷着出发,生怕别人晓得他是个贪官,而到嘉靖帝晚年的时候,官员们最恨别人说他不是贪官,因为那只能表示他无能。陈邦彦的《中兴政要书》说,“嘉、隆以前,士大夫敦尚名节。游宦来归,客或询其橐囊,必唾斥之。今天下自大吏至于百僚,商较有无,公然续之齿颊。受铨天曹,得膻地则更相庆;得瘠地,则更相吊。官成之日,或垂橐而返,则群相姗笑,以为无能”,这可真是一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哦。
可在这个时代,心学是被禁的,你让一个被禁的学说来为时代的堕落负责,那说得过去么?
可不由心学负责,又该由谁负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