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哲学家们》七十七 江右王门
(2017-02-22 10:5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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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州学派欧阳德聂豹邹守益罗洪先 |
分类: 讲史(那些逝去的美好) |
有人说江右王门是王学的正宗。但自古以来,自称正宗者不要太多,想当年,儒门一分为八,墨门一分为三,哪个不是自称正宗?
可如果这话是黄宗羲说出来的,份量可就不一样了。“姚江之学,惟江右为得其传”,“阳明一生精神,俱在江右”,黄宗羲如是说。他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王守仁晚年的“致良知”之说,就在江西开始提倡力主,可以说,他在江西的那些年,天天讲的都是“致良知”,而江西的那些弟子,天天听的都是“致良知”,别的不说,光是这个“致良知”,江西的弟子们,真算得上得了真传了。
但真传归真传,正如王畿说的那样,虽同为良知,但各自理解,还是大有不同的。都有些什么不同呢?一个个地看吧。
江右王门的重要人物,有邹守益,聂豹,罗洪先,王时槐,欧阳德。
邹守益,字谦之,号东廓,人称东廓先生。他最初也是信奉朱子理学的,他开始找王守仁,也不是为拜师求学,而是求王守仁给自己父亲写墓志铭。但大家都是搞哲学的,见面后难免就要交流哲学问题吧,可一说不一紧,越说越带劲,一连谈了很多天,他困惑多年的关于《中庸》和《大学》的疑惑都在交流中解决了,他非常高兴,从此转理学入心学。
毕竟是理学转进来的,邹守益对“致良知”的理解,以一“敬”字为著。他说了,良知本体其实是完整自足的,后世学者靠着读书求学,种种比拟功夫,希望增加良知,做得越多,离良知就越远,因为路子就走错了。良知之所以不能显现,是因为被私欲蒙蔽,所以人要寡欲,更要“敬”,有人时要“敬”,无人时更要“敬”,“敬”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的那一种自我省察的功夫,那种敬惕之心。“敬”得久了,念头才起时,审察功夫已到,自然的,私欲就没办法蒙蔽良知了。
聂豹,字文蔚,号双江,后人称为双江先生。他本来并非王门弟子,当初见王守仁时,是以御史身份前来交流,但王守仁去世之后,身为苏州知府的他,却设了个王守仁神主牌位,北面再拜,开始自称“门生”,还找了王门弟子钱德洪作证,刻书于石,就这样,他在王守仁死后成了王门弟子。不过,这事也给他惹了点祸,那时首辅夏言当道,夏言最讨厌心学,心学之禁也与夏言有关,聂豹就为了点事遭诬陷,还坐了一段时间的牢。
聂豹却不说“敬”,而说“静”。这两者的区别在哪里呢?在于“敬”是已发,“静”是未发,“敬”是省察心念和行为,而“静”根本不让自己有心念。本来么,当初周敦颐讲“静”,到二程改成“敬”字,就有跟佛道区别开的意思,不过却种下了已发未发的分岐之根,到底是致力于心念未起之前,体验生命的本源呢,还是致力于心念未起之后,省察日常的点滴呢,这是个问题。
到得后来,朱熹和王守仁用两种不同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朱熹是两者兼顾,静时存养,动时省察,但朱子理学是理气二元论,反正一理一气么,当然没有问题,于心学这样玩却不合适。所以王守仁用一兼具体用的“良知”代替,他说,“良知之前,更无未发,良知之后,更无已发”,也算是一了百了。可谁知他的弟子们,又出了岔子。
聂豹是未发派,其他的王畿钱德洪辈,都是已发派。聂豹说,“良知本寂”,所以要让自己静下来,要“归寂”,不要让杂念纷尘,然后,你才能听到你内心深处的声音,你才能找到心体的本源。在他看来,其他那些人,都是把个别当成一般,爱敬只是良知的显露,却不代表它就是良知,恻隐之心当然是仁的体现,但要说恻隐之心就是仁,可以么。但是其他弟子却说,未发之前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你能找得到么。
他们不理解聂豹的说法,但有一个人可以理解,那个人就是罗洪先。
罗洪先呢,字达夫,号念庵,人们说的念庵之学,说的就是他。其实他和聂豹还真有点象,他同样没有真正拜入王守仁门墙,而是转学多人,包括另一位心学哲学家陈献章,只是最后对阳明心学非常有心得,自称王门后学,而王门弟子也认他这个同门。而且同样的,他也得罪了当道,不过他却是因为东宫太子的事情,得罪了当时的嘉靖皇帝,皇帝倒没有关他,只是把他除名,让他重回一介布衣罢了。他后来遍学人才,吏事,国计,民情,希望有一天能重新有机会治国平天下,但嘉靖是什么人,岂能让他如愿?所以他一生清贫地著书讲学,多少有些被迫。
但尽管如此,却有人说,罗洪先虽为私淑,却是很得阳明真传的,因为他的思想跟阳明一样,也是历经三变。
罗洪先最早对于“致良知”,也是跟已发派一样用力的。那是他的第一变。
不过他按“知善知恶是良知”的法子来修行,好些年过去,却发现收效甚微。他仔细思考,认为原因出在“知”上。因为“知”是要与外物交感的,而与外物交感,难免杂念丛生,善恶未辩,我们后世之人,对于各种不同观点似乎都有道理,早就见多不怪了,所以如果只是靠“知”,可能还真的有点难吧。所以罗洪先就说,要想发明本体,必须断掉与外物的交感,回到心念未发之时,才能找到良知。于是他按照陈献章筑“春阳台”的法子,找了一个石洞,在里面闭关三年。他开始持“静”了,开始未发功夫了。
王畿知道了这事,再三劝他,修身不是这么玩的,你这是和尚打坐,不是修身,可罗洪先却相信自己的做法是对的。等出关之后,他还说自己收获很大,王畿还能说什么?再说啦,王畿觉得他的法子不靠谱,他还觉得王畿那套“顿悟”的法子问题不少,缺少功夫历练,境界方面多半靠不住呢。这是他的第二变。
到了晚年,他的思想又是一变,他说自己“重于为我,疏于应物”,这是不对的,其实这两者不可偏废。如果一味求寂,那么还有谁来“以天下为已任”,还有谁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他又提出了“寂感一体”的理论,已发未发,本为一体,“绝感之寂,寂非真寂矣”,“离寂之感,感非正感矣”,动和静,寂和感,为我和应物,于他都在“致良知”之中,成为一体。至此,他完成三变,倒是与“良知之前,更无未发,良知之后,更无已发”相合了。
王时槐也跟罗洪先差不多,他是王门再传弟子,师从刘文敏,王守仁去世时,他不过七岁。他是后期江右王门的主力,五十岁辞职讲学,一直讲到八十多岁去世。他的哲学经历也跟罗洪先类似,辞职之初,也是闭关三年,有见于“归寂”之体,后来十年,渐悟生生真机,无有停息,从静开始,而终于到达动静无间之际。
大概到他那时,泰州学派以降已经弊病渐显了吧,他对王门左派很是不喜,说他们“承领本体太易”,只求顿悟而不愿意下功夫,其实都是虚的,都是“笼统漫过,随情流转”,其实未必真顿悟了,倒不如江右诸贤,多半从枯槁寂寞中打熬出来。正所谓,“学者以任情为率性,以媚世为与物同体,以破戒为不好名,以不事检束为孔颜乐地,以虚见为超悟,以无所用耻为不动心,以放其心而不求为,未尝致纤毫之力者多矣”。
江右王门还有一个干将是欧阳德,他倒没有受什么“归寂”说的影响,算是个已发派,认为离开天地万物无所谓良知,必须要为善去恶,“务践履以充良知”。他去世比较早,只比王守仁晚了二十来年,当时正是心学被封禁的时候,理学指心学为禅学,所以他的主要辩论对手,却是理学的代表罗钦顺。他跟其他王门弟子一样,以讲学为已任,创龙津书院,“而称南野门人者半天下”。
总之,江右王门除了一个已发未发的问题,一个“归寂”说有点奇异之外,大体上,还是遵从师说的,但泰州学派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