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哲学家们》六十五 从五溺到三变
(2017-01-08 12:19:16)
标签:
心学王阳明理学朱熹历史 |
分类: 讲史(那些逝去的美好) |
王阳明其实不叫王阳明,阳明既不是他的名,也不是他的字,只是他的号。
就是说,你如果遇到了个法迹,上面落款“王阳明”三个大字,那一定是假的,就好比“孙中山”三个大字也不大可能会出现在落款上。孙中山的落款上出现的,多半是“孙文”,而王阳明的落款上出现的,多半是“王守仁”。王守仁,这才是王阳明的名字。
好吧,那就王守仁吧。不过,王守仁也不是他的第一个名字。第一个名字是什么呢?是王云,这算是他的乳名了。
为什么小时候要起王云这样一个最平凡不过的名字呢?要知道,他老豆也是当世的状元,状元之才,取个好名字很难么?虽然当时哪怕是考状元,也以八股文和试贴诗为主,但没有足够的文采,想在上百万读书人里脱颖而出,哪有那么容易?不过,考虑到他老豆的名字,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王华”,也就不足为怪了。兴许,他们家就兴平平淡淡就是真呢。
好啦,言归正传。这个“王云”的名字,其实是他爷爷取的,原因是他奶奶做了一个梦,梦见有神仙腾云驾雾从天而降,抱了个孩子送给她,然后,他就出生了。于是他就成了“王云”,然后他住的地方就改名“瑞云楼”。
这个,大概一个人只要成了圣人,那么他的出生就多少有些传奇吧,象悉达多王子生下来就会说话,鸟生鱼汤,几乎都有些故事。而象朱熹生下来眼角长七颗黑痣,排列出北斗,那都算是轻的了。算起来,倒是孔孟老实,没啥故事。王阳明那个神仙送子的故事,也不知道当时就有的,还是后来才有的。因为这个故事如果发生在朱熹身上倒更靠谱一些,毕竟朱熹他老豆是半百之年才得子的,梦见个观音送子,尚属正常,而王守仁,是他老豆二十六岁上得的,虽然在古代算是晚龄,还没有到胡乱梦人送子的地步吧。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王守仁的母亲怀胎过了十个月才生下他,他奶奶左等孩子不出来,右等孩子不出来,做了个奇怪的梦,兴许还是有可能的吧。
不管了,反正他出生时有故事就行了。接下来呢,朱熹五岁时,就能通读《孝经》,还在扉页上写,“若不如此,便不成人”,希望孝敬他年过半百的老豆,只可惜天不假年就是了。但是王守仁呢,很遗憾,他五岁时还不会说话。据说他会看书,能记得书里的内容,书摆在他面前,他就知道,就是不说话。
这么一来,似乎又被朱熹比下去了。不过且慢,此中自有玄机。
话说他五岁那年,家里来了个得道高僧,一看就是个很厉害的和尚,盯着你的眼神,仿佛把你的前世今生都看透了似的,仿佛根本不用你说,他就什么都知道了。这个很厉害的和尚,看了看还不会说话的王云小盆友,摸了摸他的头,说了句,“好个孩儿,可惜道破”,意思就是,你这孩子是很好的,可是,你们为什么要道破天机呢?
我想王云他爷爷的心里一定要一万只草泥马在奔腾,死老天,贼老天,你托梦给我老伴,难道不是让我取个好名儿么,现在倒怪我道破天机了。自古以来,梦见牛的取名牛,梦见雷的取名雷,都没啥问题,怎么到我这里,就成了道破天机,反要遭受惩罚呢?早知道如此,你不托梦不就得了么。
这不是关于王守仁的最后一个神话,但的确是很重要的一个,因为从此之后,他就从王云,变成了王守仁。
果然,命里带有天机的孩子就不一样,开口说话之后,渐渐就开始反超朱熹,又要把朱熹比下去了。朱熹少年时个泛滥于辞章,醉心于佛老,他呢,还比朱熹多了骑射和兵法,如果说朱熹后日重回儒学大道,是浪子回头的话,王守仁简直就是教父回头。后来湛若水写墓志铭的时候,说王守仁年轻时候,有“五溺”。哪“五溺”?任侠,骑射,词章,神仙,佛氏。
看到这个“五溺”,你大概能想像出来,年轻时候的王守仁,是何等出格的人物了,任侠意气,打抱不平,骑马射箭,兵法韬略,诗词曲赋,神仙内丹,禅定空门,那是无一不精,无一不晓。
兵法方面,自从他少年时代听说了先帝曾经被俘瓦刺的事情,又听说当今天下,到处都有寇盗和民变后,就发誓,一定要学好兵法,他通读并且领会了他能找到的所有兵书。
骑射方面,他在十五岁那年上书朝廷,要求平定四方寇盗和暴动没有结果之后,就自己出了居庸关和山海关,游历了一个月,据说期间,还和草原上的朋友一起骑马射箭。
道教呢,这么跟你说吧,他是浙江余姚人,十七岁那年到江西南昌跟诸养和之女诸氏结婚,可婚礼那天,新娘子都打扮好了,但新郎官却左找右找都找不到人,只好让人家新娘子空守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才被他岳父找了回去。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他在婚礼之前闲着无聊,满街溜达,进了一个叫铁柱宫的道观,他就道士聊天,聊到了打坐的方法,道士就教他如何打坐。他现学现用啊,就小小地打了个坐,谁知他这一坐不要紧,直接就“坐忘”了。
有童鞋可能不太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么,其实这种源于佛教——也许印度教就是这样——的静坐冥想,的确有这种现象。有时会忘记时间长短,叫“暗境”,有时会无视空间远近,叫“明境”,但那也得达到很高的境界吧。道教不清楚,但佛教要到接近四禅八定的“初禅”的“未来禅”境地才能做到,普通人可能要花好些年呢,可他一次就做到了。这份资质,真有点接近当年的杨简了,也无怪乎老和尚说他最初的名字有天机了。
佛教方面呢,他的语录中引用佛典甚多,他自己也说,“吾亦自幼笃志二氏,……始自叹悔错用了三十年气力”,三十年啊,的确不是很短的时间。另外还有一次,他说,“某幼不问学,陷溺于邪僻者二十年,而始究心于老、释”,这次说的是二十年,二十年可也不短了。以至于后来他很是劝人不要迷信佛道二教,“饥来吃饭倦来眠,只此修行玄更玄,说与世人浑不信,却从身外觅神仙”,“佛氏不着相,其实着了相,吾儒着相,其实不着相”。
总而言之,他对于这些东西,还真的是溺得不轻。但是,哪怕他自己后来有所后悔,你都不能说,如果他没有这些溺,他就能更早地完成新儒家哲学体系的构建。事实上,如果真是那样,他可能是一个好的学生,也可能是一个好的学者,却未必是一个好的哲学家。如果他不任侠,他不骑射,哪里有后来的建功立业?如果他不出入佛老,又怎么能在佛老里吸取两家哲学的精华,以及看到两家哲学的不足呢。朱熹少年时代浮滥辞章,出入佛老,王守仁又是如此,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浪子回头,比起三好学生来说,有时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成就。
不过如果仅仅是“五溺”就能成为圣贤的话,那自古以来的问题少年,成圣贤的也太多了。王守仁的圣贤之路,还需要另两个条件,立志,以及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