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哲学家们》 六十一 浙东事功学派
(2016-12-20 10:5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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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东事功学派吕祖谦陈亮金华学派永康学派 |
分类: 讲史(那些逝去的美好) |
其实说起来,朱学和陆学的势同水火,还算是一个体系内的势同水火。不管他们的哲学观点如何对立,但最起码的,他们都是玩哲学的,用后人黄宗羲的话说就是“二先生同植纲常,同扶名教,同宗孔、孟”,说起来,其实都是圣人之道,相通之处还是很多的。所以“即使意见终于不合,亦不过仁者见仁,知者见知,所谓学焉而得其性之所近,原无有背于圣人”。
比如说吧,朱熹写那首诗之后一年,陆九渊拜访朱熹,就在白鹿洞书院做了“义利之辩”的演讲,说得非常动容,诸生有听得泪流满面的。而朱熹也非常叹服,朱熹当场离席说,“熹当与诸生共守,以无忘陆先生之训”。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这个时候,不管是朱学还是陆学门下,大概明白,虽然他们的哲学见解几乎完全对立,但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义利之辩”。
不管朱学还是陆学,他们都相信,动机,而不是行为,才是区分君子小人的关键。一个人也许行为上是功利的,比如恢复中原,比如富国强兵,比如关注民生,但他是出于道德的动机,他就是君子,而一个人也许行为上是道德的,但他出于利已的动机,他天天读圣贤书,却是为了考取功名,封妻荫子,他也不能说是君子。我们每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要看自己的内心,而不是表面的行为,以及他人的评价。陆九渊说,现在的科举很有问题,看上去人人读的都是圣贤书,结果全为利禄计,官员无心于国事民生,所以我们读书人,当此时世,更要心系圣学,专志于心,这样即使进了科场,也终能有益于苍生。
但另有一些生活在浙江的学者,对于这个“义利之辩”,却要说,不,不是那样的,那些人是典型的“哲学不能当饭吃”派。当然,因着他们的地域,他们也叫“浙东事功学派”。
不过细分起来,“浙东事功学派”先后又有三个小的门派,依次成为“浙东事功学派”的主力,与朱学陆学,或者说,与福建帮和江西帮鼎足而三。
第一个出场的是金华学派。
金华派的第一位大佬是吕祖谦,他也是金华学派的开创人,比朱熹小七岁,比陆九渊大两岁。他家世渊源深厚,出于北宋吕夷简和吕公著他们家,算是有名的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了,光是宰相就出了四个。厉害不厉害?
作为一个书香世家,百家老店的传人,他的学问根基是好的,虽在浙东事功之地,却以史学为主,算是浙东事功学派的史学派。当然,毕竟家世好,所以道学与反道学,哲学与反哲学,他的态度倒要宽和得多,显得不是那么功利。他既重视帝王治世的道理,也很重视二程的哲学,总以明理,修德,安邦为目的,毕竟在他看来,这些都是不可分割的,帝王治世,也要以礼乐德性为本么,而研究哲学,也要在实学上下功夫么。学习圣贤,就要学圣贤的学问操履,既要有圣贤的心,也要有圣贤的功业。
折衷,综合,是他的特点,他以儒为主,融合佛道,是典型的援佛派。同时,在儒学内部,他又折衷于朱学和陆学,或者说,理学和心学。象那个什么鹅湖之会,就是他搞出来的,那时候,他刚刚和朱熹进行过“寒泉之会”,整理了先贤语录,送朱熹回去的时候,又邀请陆家兄弟过来,还请了浙江的好些个学者一起围观。他的目的,其实是想让这两大门派的掌门人,在一起切磋出一个能综合各家之长的理论。只是他没有想到,两家的分岐有那样大,根本搞不到一块去罢了。
如果不是吕祖谦也是自称承自洛学,倒有点象王安石搞的荆公新学了。
金华学派,其实还有比吕祖谦和朱熹都大上三十岁,朱熹曾以他的“私淑弟子”自称的婺学开宗人范浚,有吕祖谦老乡,但据说眼睛向天,跟吕祖谦关系不和,又因贪鄙被朱熹参了六本,最后被姻亲宰相王涯搭救的风流太守唐仲友,以及后来开创了永康学派的陈亮。
是的,第二个出场的,就是陈亮,永康学派的开创人。
陈亮小朱熹十三岁,小吕祖谦六岁,小陆九渊四岁。虽然在朱熹和唐仲友的各种故事里,他多次出现的形象都不太好,是个混迹青楼,脾气爆躁,心胸还不太好的二楞子。但实际上,他文武双全,文的方面,他是大词人,又曾高中状元,武的方面,他精通兵法,一生致力于抗金大业。他跟朱熹,辛弃疾的关系,也都很好,一向与人为善,而又嫉恶如仇,他两次被人陷害,差点死在牢里,也正是因为他坚持抗金,直言不讳,决不妥协,端的是当世一等一的人物。
比起吕祖谦来说,陈亮的功利色彩要更重一些,吕祖谦毕竟还花了很多心思研究六经的,写的也是《历代制度详说》、《东莱博议》这种史学著作,而陈亮呢,写的却是《英豪录》和《中兴遗传》。从名字就知道,关心的总不外乎抗金啦,英雄啦,中兴啦。
事实上,当日的副宰相周葵聘陈亮为幕宾,授以《中庸》和《大学》,说“谈此可精性命之学”,但陈亮对此不很感兴趣。想当初,范仲淹同样对好谈兵事的张载讲了一番话,张载从此变成了大哲学家。而陈亮呢,竟然说,“绍兴辛已,壬午之间,余以报治兵事,为一时明公巨臣之所许,而反授《中庸》《大学》之旨,余不能识也,而复以古文自诡于时,道德性命之学亦渐闻矣”。虽然他对道德性命之学也有所了解,却还是认为,空谈心性无补于世,无益于抗金统一,他并没有按照周葵为他设计的道路去实行,而是继续研究前人的历史,希望总结存亡兴废之道,为抗金统一大业做准备。
有了这个基础,你大概就能明白,他和朱熹的“王霸义利之辩”,会发生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