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筑梦王朝》四十八 南人为相
(2016-01-04 11:4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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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人变法宋朝王安石 |
分类: 讲史(那些逝去的美好) |
宋初的政治精英圈子里,流传着一个很有意思的谶语。什么谶语呢?这个谶语就是,南方人是不能当宰相的,如果让南方人当宰相,国家会出问题。真宗皇帝还向大臣抱怨过,“祖宗时有秘谶,云南人不可为相,此岂立贤无方之意”。
这个“云南人”可不是现在的“云南人”哦,现在的“云南”那时叫“大理”,还是化外之民,是老实人赵匡胤用玉斧划出来,说我决不会攻打的地方呐。这个“云南人不可为相”其实是“云”后面跟上“南人不可为相”,就是“有人说,南方人是不能当宰相的”的意思啦。
这个说法现在看起来也许很扯淡,而且也很魂淡,但这在当时却是不少人的信仰,至少是那些北方宰相们的信仰。
比如王旦,这个真宗朝的名相,皇帝想让王钦若当宰相,他就反对,以至于后来王旦死了之后,王钦若才得重用,王钦若后来还对人说,“为王公迟我十年作宰相”。
那他不让王钦若当宰相的理由是什么呢?他的理由之一是“祖宗朝未尝有南人当国”,理由之二是,退一万步说,“立贤无方”,可也得真是贤臣才行的。理由之一有点扯,要知道太祖朝南方还没有纳土,或刚刚纳土,太宗朝南北隔绝得那么久,总得有个磨合期么,哪能刚统一就能当宰相,总得有个过程吧。理由之二就见仁见智了,说别人不贤,也许皇帝还觉得王钦若贤呢。
虽然后来的事实证明,王旦的地域岐视也并非毫无道理,因为王钦若的确迎合皇帝做了些坏事,不过个例并不代表整体哪。
再后来的寇准,也是一代名臣,但他的地域岐视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跟王钦若这样的南方人,以及丁谓这种祖籍北方但数代之前就迁到南方的南方人,作了大量的斗争,而斗争的很重要的武器,就是地域岐视,“天圣以前多用北人,寇准持之尤力”。进士考试,不知道让谁当状元,他就说,“南方下国人,不宜冠多士”,建议让北方人当状元。甚至于才华要横着才能溢的南方人晏殊以神童考试第一进入仕途后,他还在唧唧歪歪,说,“惜殊乃江外人”,连皇帝都看不下去了,说张九龄难道不是江南人么。
只是形势比人强,比起胡化两百年的北方来说,唐朝就受战祸较少的江南八道,自中唐以来,经济文化就渐渐超越北方而上啦。中唐以前的那些才子进士们,北方人偏多,而中唐以后,倒是以南方为多了。到五代,北方被军头们打来打去,哪怕是做秀才的,不知道周公孔子为何许人的也是大有人在,倒是南方的几个军头,象南唐,象后蜀,象吴越,治下那都是一片太平,文人辈出,商业繁荣得紧呢。
所以宋代开科举后,中进士的就主要是南方人了。以至于司马光这个北方人说,太不公平啦,太不公平啦,南方一路录十几个,北方一路录两三个,有的路一个人都没有,这怎么行?一定得分路来录,每个路都得录一些。而南方人欧阳修则眼一斜,说,你光看人吃肉,看不到人挨打,你怎么不说南方的淘汰率更高?南方解试,两三千人录两三十人,北方解试,不到一百个人录十个人,南方解试录取率就只有百分之一,北方十分之一都不止,让南方的重点班去拼北方的普通班,结果还用想么。再说啦,北方人“尚质”,比较老实,适合死记硬背,考明经的比较多,南方人脑瓜子聪明,诗赋文章写得好,就更适合考进士,术业有专攻,有神马不好。
这个不知道司马光听到后会怎么想,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个曾经是经济文化首善之区的华北,现在的确是不行啦,不仅经济上要仰赖东南,文化上也比南方差得远啦,甚至连在唐朝是最没文化,只会盛产残疾人的大胡建,现在都开始盛产才子,你说还让人怎么活。什么北方明经,南方进士,这话能让人服么,谁都知道是明经是死记硬背,进士是考诗赋文章,要才华的,“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名望简单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上。更何况王安石变法,就把明经进士合并,死记硬背也没机会啦。
南方除了经济好,受战祸影响小,还有一点就是游学的用处。毕竟用当时人说的话,天天在家守着,只会读死书是没有用的,想有出息,还得游学,司马光就说过,“非游学京师者,不善为诗赋策论”,你不游学,天天跟臭棋篓子下棋,岂能不越下越臭?你不游学,别说治国安邦的策论,连象样的嘴炮都听不到一个。可南方毕竟是工商业更为发达的地方,南方人条件好啊,条件不好的胆子也大,愿意出远门啊,这样一比,北方又被比下去了。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还有教育的重视,南方人没钱不要紧啊,还有学校啊,有混出来的大佬帮助提携啊。晏殊在金陵的时候,就大力提倡教育,兴办学校,把自己的钱都拿出来救济没钱的孩子,而那个学校里就有一个学生就叫范仲淹。欧阳修也差不离,如果他是老师,简单就是桃李满天下啦,唐宋八大家宋朝的六个,除了他自己之外,基本上都经过他的提携和帮助。可以这么说吧,还在庆历新政的时候,改革派里南方人就占了很大比重啦,只是范仲淹实在是太有个人感染力啦,所以虽然被很多人以朋党搞人参公鸡,却并没有损害声名。
但地域岐视却一直存在,到了英宗治平年间,传说中发明梅花易数的邵雍,就有一个故事。那个故事是说他有一天和人在桥上散步,忽然听到杜鹃的叫声,然后也不知是根据杜鹃的叫声当即起了一卦,还是能望见地气由南入北,还是有别的什么预测方法,反正是心情非常不好,说,“不二年,上用南士为相,多用南人,专务变更,自此天下多事”。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至少说明哪怕经过晏殊欧阳修范仲淹还有三苏们的冲击,经过仁宗朝的四十年,地域岐视都没有消失。
只不过有所区别的是,现在首当其冲的,是南方人中的“楚人”和“闽人”,其实就是湖广江西福建这些地方。但那也不是说江南人就不受岐视了,而是因为“楚人”和“闽人”现在成了南方变法派的主流。
比如现在成为新一代北方人代表的司马光就说,“闽人狡险,楚人轻易,今二相皆闽人,二参政皆楚人,必援引乡党之士,充塞朝廷,风俗何以更得淳厚”。他这话有三层意思,第一层是闽人狡猾阴险,楚人轻浮没长性,第二层是北方人比较“淳厚”,第三层是南方人喜欢拉帮结派,“援引乡党之士”。南方人是否拉帮结派不知道,二相是曾公亮和陈旭,二参政是王安石和唐介,至少王安石不象个拉帮结派的,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北方人难道就不援引自己的同类了么。而“闽人狡险,楚人轻易”则简直是骂人,哪有说一个地方的人都是狡猾阴险或轻浮没长性的呢。
如果连司马光都有这样的地域岐视,那么变法会成什么样子也可想而知呢。要知道,也许是因为南方工商业发达的原因,新党的主力的确基本上是南方人,正如旧党主力则基本上是北方人一样。毕竟南方人并不排斥国家进入金融业的想法,而青苗法和免役法据说在北方用起来非常扰民,而南方人却效果还可以,连对新法有看法的四川人苏轼也支持免役法。也许北方人不愿意借钱,不相信官府,宁愿出力也不愿意出钱,官府也更为横行霸道,而南方人更愿意以钱生钱,更愿意用钱来免役然后用这个时间来挣钱吧。
北方人比较古板一点,爱拼道德,好处是敦厚,而坏处是死心眼,而南方人头脑灵活,有商业思维,好处是办法多,胆子大,步子快,坏处是太滑头,互相看不惯也很正常。但结果就是,变法本来就众说纷纭,再加上地域岐视,再加上那时的人,本来也重视乡党,结果自然只能越演越烈,正如司马光和吕惠卿吵架时,有人说“一个陕西子,一个福建子,怎生厮合得者”一样,想把他们捏合到一起,简直不可能。
只是如此一来,政见之异同,加上南北经济文化之升降,党争就更加不可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