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门第战争》五十一 山东士族之兴起
(2014-02-26 11:33:09)
标签:
战争第四卷门第事实什么是文化 |
分类: 讲史(那些逝去的美好) |
山东士族其实最初应该叫河北士族,因为在整个的魏晋时期,他们多半都住在黄河以北。
因为住在黄河以北,所以在整个的魏晋时期,特别是所谓中朝名士时期,他们其实是被边缘化的。
这种边缘化带来了三个结果。
第一个结果是他们多半并没有受魏晋玄学的影响,也就是说,他们学习仍然是两汉的经学,而非新兴的玄学。尽管在洛阳或江左的人看来,固守章句礼仪的经学未免太过低级落后,充满着哲学思辩能给人带来心灵自由的玄学,才是更为高级的学问,但他们就是固执的喜欢儒学,你怎么办吧。作为儒学的坚守者,作为东汉经学世家的真正继承者,他们甚至是玄学的反对者,当然,也是后来佛学或佛教的反对者。
第二个结果是他们多半住在山野,而非大城市。城市是给那些在朝廷中有权势的人住的,他们在朝廷中没有权势,在河北地方上也许可能有一些影响,但在洛阳,影响力是有限的。而且,与朝中那些搞玄学的士族,本来就搞不到一块去,那就不要搞到一起,与其在洛水边上开沙龙搞派对玩辩论赛,还不如在老家的庄园里皓首穷经。
第三个结果是他们没有跟着司马氏偏安江左。这可能是因为从河北到江东实在是太远了,但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边缘化的士族,而且是边缘化的玩儒学的士族,与那帮玄学士族本来就不一路人,何必去凑热闹。他们即使腼着脸跟到了江东,也只会成为二三流的士族,如果不能及时的由儒入玄的话,连二流可能都保不住。
结果就是胡人闹起来之后,他们有的人去辽东跟着颇有儒风的慕容廆,有的呢,就在北方找些深山老林,整个家族结寨自保,有的人,被那些胡族首领或地方军阀看中,做个一官半职的。
不过不管是哪种选择,他们的整个家族,仍然住在山野,这保证了一百多年的五胡之乱,他们能保存足够的实力,他们的家学也仍然为儒学,诗礼传家,这保证了他们严谨的门风和家教。而且不管是哪种选择,他们物以类聚,也多半只会选择跟自己类似的家族通婚,一来结成这乱世里的同盟,二来,如果不能保证联姻者的门风,又怎么能保证子孙的家教呢,“山东之人质,故尚婚娅”嘛。
清河崔氏就是这诸多家族中最厉害的一个。
清河崔氏的祖上崔林,据说曾经做过曹魏的司空。不过那都是六七代之前的事,在司马氏兴起之后,就没没无名了。直到崔浩的父亲崔宏,才以北方崭露头角。
崔宏,少年有“冀州神童”之称,做过苻坚弟弟苻融的记室,苻坚兵败后,北方大乱,跑到齐鲁避难。本来想跑到南方的,结果被当地军阀强留,没有走成,这可能是后日之幸,也可能是后日之祸。
再后来就到了慕容氏的后燕,接着后燕被北魏灭掉,又跟着拓跋珪。拓跋珪是要做大事情的人,为了变胡族的单于为汉地的皇帝,连子贵母死这等毒招都能想出来,当然不会让崔宏闲着。结果就是那些制度啦礼仪啦官爵啦律令啦,都是他一手制定,官至吏部尚书。
到了儿子崔浩,更是强爷胜祖,自小博通经史,学识渊博,工于书法,尤其精通术数,以天象合人事,多有应验,反正就是那种神机妙算,和诸葛亮刘伯温旗鼓相当的那种。而长相嘛,清河崔氏男和范阳卢氏女的后代,能差吗,反正就是长得象美貌佳人,据说和张良相当的那种。
政治眼光当然就更厉害了,拓跋珪、拓跋嗣、拓跋焘三代参与军国大事,奇谋异策无数。前后至少有六次很出名的政治决策。
一次是都城平城一带饥荒,拓跋嗣打算迁都到南方,崔浩则认为鲜卑新入中原,根基未稳,现在去南方,北方有风吹草动,根本来不及应变,而南方有事,则可以从容对付。至于饥荒,安排灾民到各州,由各州安排他们吃的就好啦。
一次是建议拓跋嗣确定册立太子制度,早立太子,则各方安定。
一次是刘裕借道伐秦时,他建议借道,由着刘裕攻秦,然后在归路上拦着就可以了。这个计策拓跋嗣没有听,最后被刘裕却月阵大败。
一次是灭夏的时候,群臣都主张先打柔然,因为赫连夏的统万城城高池深,难攻,柔然则能搞到很多牛羊,而崔浩则主张先打赫连夏,因为夏地方不大,而且以残暴闻名,把军队消灭完,一个统万城就是等死的份了。
一次是打柔然的时候,大臣担心刘宋乘机进攻,崔浩则说从刘裕死后,刘宋没有能力北伐,倒是柔然,现在根本不担心我们进攻,正好出其不意。
一次是灭北凉的时候,以《地理志》论证攻北凉可行,驳斥被北凉收买了的特使李顺的谎言。
按理说,有了这些,已经足以成就清河崔氏之声名了。但崔浩是有儒学理想的,这种儒学理想,让他走得更远,做了更为出格的三件事,这几件事,也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灭门之祸。
第一件事,灭佛。
那时候全社会都在信佛教,不灭佛,又怎么恢复儒教呢。根据征盖吴过程中,发现寺僧藏兵器的事情,劝拓跋焘灭佛,烧佛寺,捣佛像,“一境之内,无复沙门”。这是“三武一宗”灭佛的第一起。
第二件事,全面复兴儒学,办法就是“齐整人伦,分明姓族”。
什么是齐整人伦,当然重视儒学家教,什么是分明姓族,就是区别高门大姓与寒门小姓。也就是说,他主张选官任吏,根据儒学和家族两个标准。这事实上,也是东汉经学世家的标准,学问和家族,两方面都要重视。如果学问突出,家族不显赫当然也是可以的,如果出身好,学问又好,那当然最好的。什么样的人,出身好,而学问又好呢,除了他们这些山东士族,还会有别人吗?
如果说灭佛得罪的是和尚和佛教信仰者,那么这个“齐整人伦,分明姓族”,得罪的则是整个的鲜卑贵族了。那些鲜卑贵族,能认得几个汉字,就算对得起他们了,哪里还能玩什么六经,什么儒学?这不是摆明着想把他们挤到一边去吗?你是仗着你的才能被现在的皇帝宠信不假,可你也不想想,这个皇帝是鲜卑的皇帝,还是汉人的皇帝?
所以这个办法一提出,就遭到了他的弟弟范阳卢氏的卢玄,卢玄反对的理由是制度是要考虑人的,没有几个人乐意遵从的制度,提出来是有问题的。所以崔浩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只是缺个导火索的问题。
这个导火索很快就来了,因为崔浩又做了第三件事,那就是主持编修国史。
修国史,本来也不是什么坏事,按照儒家的传统,修历史是一件大事,是每个正统王朝都必须做的事。而修历史,首先是要保证准确性,虽然会用些春秋笔法,但那也是秉笔直书的前提下,用的春秋笔法。而拓跋氏之前的信史来源有哪些呢,除了《代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丑事,还能有哪些呢?更要命的是,他在太子的认同和赞赏下,他还请人把《国记》刻在石头上,让大家围观,据说花了三百万才全部刻完。
最后的结果就是,《国记》被群众围观,议论纷纷,哎哟,这都神马事啊,哎哟,原来那个力微皇帝是个白眼狼哪。这下连皇帝也坐不住了,你这是修史吗,你这是宣扬我拓跋氏的家丑来的吧?连皇帝都得罪了,可想而知了。
国史案是北魏立国以来的第一大案,不仅清河崔氏,而且与清河崔氏联舅的范阳卢氏,河东柳氏,太原郭氏,全被灭族。
山东士族元气大伤,而北魏的汉化过程,也至此中断,直到二十多年后,北魏的第六位皇帝拓跋宏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