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是一个旧命题。

在秦以前的那些个漫长的岁月里，那些读书人也不知道为了王道和霸道费了多少口水。王道看上去很美，由内养外，固本培元，但见效慢，霸道看上去很凶，绩效，刑罚，制度，但见效快，倒有点象中西药的区别。王道好，还是霸道好，难哪，难。

不过这些口水在董仲舒这里，都不再是口水，因为在董仲舒这里，与王道相对的，不是霸道，而是非王道，非王道是神马道呢，就是桀纣之道。桀纣之道，想想看，谁敢用？

王道的特征，在孟子那里，大致有以下几点：老百姓安居乐业，耕者有其田，国君内圣外王，是个哲学家，兴礼乐，上上下下普遍知书达礼。

不过在董仲舒，特征就多出了几倍。都有些神马呢？

首先是天界。风调雨顺自然是少不了的，明恩溥在《中国人的素质》里说，中国的二十四节气真的是很奇怪的，清明的时候，一定是天气晴朗，谷雨的时候，就会下雨，白露的时候就有露，霜降的时候就会下霜，小雪的时候，多半就会有雪花飘下来。王道的天气大概就是这样。此外还要元气和顺，天降甘露，甚至还能见到黄龙。亚瑟·史密斯没见到黄龙，所以他所见的，应该还不是完全的王道。

其次是地界。地上也会涌出甘泉，正与天降的甘露响应。甘泉不仅是有点甜，而且喝一口神清气爽，喝两口神明俱澈，喝三口，有病治病，没病防病。

再次是鸟兽界。在王道里，毒虫它它它它都不螯人，老虎它它它它都不咬人。厉害不厉害？就是你听见鸟兽会说人话，也不要感到惊奇，因为这是王道。还有更惊奇的，就是凤凰啦，麒麟啦，都能在郊外看到，你一定在想，是不是游戏组今天搞周年庆，所以一下子放了这么多神兽出来，后来一打听，原来是你来到了王道乐土。

再次是花草界。除了我的祖国象花园，花园里的花朵真鲜艳之外，还有一种红色的草，茎象珊瑚一样，叫朱草的，也长了出来，到处都能看到。这种长得象勿忘我的草，是一种神奇的草，据说可以用金子或玉投过去让它变成泥浆，从而变成金浆或玉浆，人吃了能入圣超凡。

最后是人间界。人间界的税非常少，不会超过十分之一，家家安居乐业，富裕安康。人人健康长寿，从来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事，甚至连哥哥比弟弟先去世的事，都从来没有听说过，因为人人都活到了他的理论最大寿命。人人尊老爱幼，知书达礼，没有人生气，因为没有什么事值得生气，也没有挑拨离间，羡慕嫉妒恨的人，因为没有什么事情值得羡慕嫉妒恨，大家都过得很幸福，连那些调查别人过得幸不幸福的媒体都不会有，因为毫无疑问，每个人都幸福。那里也没有监狱，偶尔有人做错事，根本不需要送到监狱，在他衣服上花上几笔，他就会洗心革面。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神奇的世界。听上去，离孟子的王道，已经走出了很远，甚至孔子那个“天下为公”的大同社会，也没有这般神奇。这哪是人间界，这简直就是魔法界嘛。

与魔法界相对的，应该是麻瓜世界，不过，在董仲舒看来，与王道相对的那个桀纣之道，可不仅仅是麻瓜世界，而应该是由伏地魔统治的麻瓜世界。也只有伏地魔统治的麻瓜世界，才会那般恐怖，叫人不寒而栗。

那么，桀纣之道都有哪些特征呢？

首先是人间界。因为一切的根源都在人间界。

统治者吃的是什么呢？山珍海味，天上飞的，地上爬的，都要想了法子去吃它，甚至搞得山里没有野兽，河里没有大鱼，都被吃光了。甚至以酒为池，以肉为林，醉生梦死。

穿的是什么呢？各种奇珍异禽的羽毛或皮毛，各种费尽心力的色彩和装饰，花了无数工人的心血，只为一时的得意。

住的是什么呢？大兴土木，大建宫室，大修苑囿，耗尽人力，雕梁画栋，极尽奢华。甚至拆了又盖，盖了又拆，只为一时的高兴。

用的是什么呢？黄金美玉珍珠象牙，那都不够，一定要精心雕过的，一定要仔细选过的，一定要巧夺天工。

玩的是什么呢？听的是郑卫的靡靡之音，陪的是后宫的三千佳丽，连家里的宠物，那吃穿用度，都比平民要好上几倍。

统治者能这么极尽奢华，都是以平民的困苦为代价的。苛捐杂税，衣食无着，老人得不到赡养，儿童也得不到应有的教育。而统治者不仅自己极尽奢华，还赏赐无度，谁说统治者的好话，谁马屁拍得响，就赏赐谁，提拔谁，谁提意见，乱说话，说处罚谁，甚至杀掉谁。从而整个朝廷和官府，上下沆瀣一气，只有百姓流离失所，上告无门。

人间界是这个样子，天界又能好到哪里去？自然是天灾不断了。有日食，有彗星，这是上天的警告，如果统治者不知改悔，还有更厉害的。夏天要下暴雨，山洪爆发，冬天下暴风雪，出现雪崩。又或者是天上月不下雨，一直到夏天都没有雨，大干旱。又或者是秋天的霜连草都杀不死，冬天出现暖冬。

地界呢？地震是一定有的，地震就是大地给出的警告。还有山崩，还有黄河断流，还有陨石从天而落。

鸟兽界呢？凤凰麒麟是别指望了，鹳鹆倒是很多，叫得一个比一个难听。虫子也很多，甚至能从天下落下来。

总而言之，桀纣之道简直就是亡国之道。

王道和桀纣之道，你选哪一个？

有童鞋说了，当然选王道了，那还用说吗？

但是，请仔细想想，这两种道，对应的也是两种生活，一种是历尽艰辛，最后苦尽甘来，甚至到最后，也未必能看到最终的实现，另一种是享乐至上，哈皮就行，过把瘾就死，但运气好也不一定就会死。你先哪一种？

犹豫了不是？犹豫就对了，要不然咱们早就王道了。

听说有两种吃葡萄的方式，一种先从大的开始吃，一种先从小的开始吃。尽管钱钟书说，虽然前一种吃的每一颗都是所剩下最大的，但是前一种只有回忆，而后一种还有希望。也尽管斯科特·派克说，先难后易，先苦后甜，把最喜欢吃的奶油放到最后，才是自律的生活，也能得到最大的快乐。但是，生命可不止一把葡萄或一块奶油蛋糕那么短，而是有几十年，前三十年的辛苦和后三十年的快乐，和前三十年的快乐和后三十年的辛苦，你选哪一个？

而且王道，谁知道有没有王道，即使有，也许真如圣人所说的，百年才能胜残去杀，花几代人，才能实现转型，那也许就是我一辈子的辛苦，换下一代人或下下一代人的快乐，你愿意吗？

所以尽管董仲舒把王道进行了全新改造，而且用一个人见人厌的桀纣之道与之相对，但是，这个新王道论，也并没有真的被统治者搞起来。因为无论是董仲舒的新王道论，还是孟轲的旧王道论，都有一个最最重要的前提，就是统治者的自律。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