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陶斯亮   来源天道和圣

   陶斯亮，爱尔公益基金会创会会长

    的哥（注：“的”读[d]），是北京人对出租车司机的昵称。我之所以要写北京的出租车司机，一个原因是他们曾经是北京的特色，北京的招牌，北京的驰名商标，跟他们的市长张百发一样名扬全国。别管哪个地方的人，提起北京出租车司机，都会笑着直伸大拇指。他们是一群为首都增光添彩的人。

另一个原因则是个人的。这事得从1999年说起，那时还是“呼机，手机，商务通一个都不能少！”的年代。一天，我女儿搭出租车，在车上用BB机留言，女儿最后留名是“姓陶，陶渊明的陶！”司机说话了：“现在那些小姑娘（指寻呼台接线员）哪儿知道陶渊明是谁呀？你说是陶斯亮的陶不就结了嘛！”女儿将这桩趣事讲给我听，我好稀罕，倍儿有面儿，觉得自个儿（自己）立马变成了银盘大脸。其实这也不奇怪，因为那几年我写的《一封终于发出的信》被选进高二语文课本，家中有高中生的家长不经意就可以知道我的名字，但是我仍然受宠若惊。打那以后，我开始留意观察北京的出租车司机，并在日记中记录他们，决心有一天能把他们写出来。

今天，是时候完成我的心愿了。

有人说，在北京，随便拎一个人出来那都是一个“爷”，这里说的既不是通常的“大爷”，也不是“爷们”的意思，只有皇城根下的人才能咂摸（注：[z mo]，仔细辨别滋味、意思）出这个“爷”字的味儿来。早年北京的出租车司机就是典型的北京爷，而现在奔波在北京街头年轻的或外地的出租车司机已经没有多少这个味了。2019年有一部建国70周年的献礼大片——《我和我的祖国》，其中有一个桥段叫《北京你好！》，葛优将一个北京出租车司机（张北京）演得活灵活现。张师傅在个人生活上其实挺失败，离了婚，儿子对他也很冷淡，但这并不妨碍他贫嘴好面儿又热心肠。他人生中唯一一次得意就是抽签抽到了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票，于是“牛掰格拉斯”起来，到处显摆。但他遇到一个汶川来的孩子，孩子的父亲正是建设鸟巢的优秀民工，不幸地震中遇难，张北京将这张曾让他风光无限的入场卷送给了汶川小孩，最后还臭贫一句“我有萨马兰奇呐！回头再跟他要一张。”这就是北京爷的经典形象！所以用“的爷”似乎比“的哥”更准确些，但大家已经叫顺了“的哥”，改叫“的爷”反到隔涩（注：别扭，不易相处）了，所以还是随大溜吧！

葛优在《我和我的祖国》中扮演出租车司机张北京（图片来源：网络）

1996年，贾庆林从福建调任北京市长后，我亲耳听他讲过：“北京的出租车司机，随便拉一个出去都可以当个县委书记！”这话虽然有点调侃，但也说明了那个年代北京出租车司机确实有水平。

北京的哥最大特点是讲政治，关心时事，虽然拿的是低工资，操的可是全国人民的心，关注的是地球上的事，八方四海没有北京的哥侃不了的。有个段子：一四川人搭的，的哥问“您哪儿的呀？”“四川的”“四川人民过的怎么样啊？”临了还来句“向四川人民问好啊！”。脱口秀演员庞博也非常生动地描述了北京的哥爱聊天的特点，他说“只要我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的座位上，我立刻就变成了捧哏儿。20分钟的路，他能给我透露七八个国家的军事秘密。”这些虽都是段子，却反映了北京的哥的境界与胸怀。

我本人就遇到过一个特有水平的的哥，一路上给我大讲考茨基，托洛斯基，伯恩斯坦……等苏共党史上的早期领袖人物，我除了“嗯，嗯……”外，竟无法与他对答。

我还遇到一的哥讲了句非常经典的话：“毛主席给了我尊严，邓小平给了我富裕”，这简直就是至理名言啊！

还有一次，我与的哥聊到毛主席，他说“我们老百姓对毛主席是有感情的，没有毛主席，中国哪能有原子弹呐！谁能有这气派！不过呢，打下这江山也不是他一人的功劳，还有一大批人呢！文革中有些人将一切功劳都归到毛主席身上，问题是他欣然接受了，这就不好了！”他还说了一句让我更加佩服的话“毛主席这人最大特点是会打心理战，他掌握了中国人的心理，像打游击战就特别符合中国人的口味。”您瞧瞧，这话说的比精英们客观公正，比某些官员们还有水平。

2003年10月份，中国发生了一件让全国人民欢欣鼓舞的事情，杨立伟驾驶神舟5号飞向太空。那天，我搭的去办事，下车时我请求：“师傅，你开着计程器等我一会儿，我办点事就回来，还乘你的车原路回去。”“不行不行！我得赶到北京站，那儿有大屏幕，今晚直播神舟五号返回。”宁愿不拉活，宁愿空车跑，也要关心神五返回，也就北京的哥能有这觉悟。

再有就是北京的哥能说会道，碰上看不顺眼的总要批判几句，有股子舍我其谁的劲儿。有次我在万寿路家门口搭上了一辆出租车，一上车的哥就问“您这院的？”“嗯，怎么了？”“都一群腐败分子!”“我是中联部的！”我撒了个慌。“那也是腐败分子！”。据说北京出租车司机都知道那个院住的是高级干部，的哥的话反映了一种民意，不过打击面也忒大了点！

有一天参加完一个活动后，我叫了辆出租车，送一位国学大师回家。车上老人家滔滔不绝，从头到尾都在夸赞自已，说自己“具有屈子的风骨神韵”。还说“金子愿意接近我，因为可愈发证明自己是金子。假金子却害怕我，因为我会揭穿他们是假的。”送到大师后我乘原车回家，只听司机厌恶的说“这老头子讨厌！”我问“为什么？人家可是有真才实学的！”“咱也没说他没学问，可就是有这感觉，说不出原因来。”的哥如是说。

还有一次，我给司机指路“你兜个圈过去。”“什么叫兜个圈？用词一点不准确，你说往左拐还是往右拐吧，这多明白！兜个圈儿，噢，转回原地啊……”我这一个“圈”字，让的哥数落了我一分钟。

北京的哥第三个特点是豪爽仗义，特有职业道德。有次我碰上了一位有德的的哥，由于道路堵的太历害，他必须要绕路才能摆脱。这时只见他关掉了计程表，绕这一圈可不小，有十几分钟，待回到原路线后，他才又打开计程表，“哪能让您多交绕路的钱呢！”我好感动，下车付好车费后，我又甩了10块钱给他，他说什么也不要，“该怎么地就怎么地，多余的钱我不收！”

我曾将一副高级墨镜落在了出租车上，本没指望能找回来。一天我路过后门，门卫问“你是不是落了副眼镜在出租车上？”我说是，“人家出租车司机专门送来了眼镜，听他描述估计是你。”心爱的眼镜失而复得，真想向这位好心司机说声谢谢，但到哪儿去找他呢！

全国人民都尊敬的谢晋导演曾对我说，乘坐北京出租车，当司机认出他后，往往说什么都不收他的钱，“这在上海是绝无可能的！”谢导感叹的说。

北京爷的那股子仗义局气真的是北京的哥身上的共性。

这些年，似乎一夜间北京的爷都不见了，是岁数大了？是搬迁郊区了？还是生活条件好了无需再辛苦？总之没了的爷，坐出租车似乎无趣了很多，北京也少了一景。

真怀念那群拿着京腔京调，边辛苦挣钱边操着中南海的心，热情局气，全能神侃，诙谐有趣，生动可爱的北京的爷们！

北京街头的出租车（图片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