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赣西行之丰城（二）白马寨

大年初四一早，我们从宜春的温汤镇出发，来到丰城，寻访著名的白马寨。经过丰城时，熊教授说离家不远了，想去看看母亲，于是我们择小路开进了熊教授家的村子。这个村子紧邻一座大型水泥厂，道路都被压坏了，周围环境不是很好，熊教授家是一幢标准的老宅，它的格局是长宽都为十米的老宅加前面一个小院子。

老宅大门的门额上刻着“宜僚新臬”四个字——我回来查过才知道，宜僚，春秋时楚之勇士，姓熊。臬是箭靶的意思，引申为目标；准则——太有文化了！像“江陵遗秀”这样的题字，我尚能明白。“宜僚新臬”说实话用典就比较深了。

这座宅子，最吸引我的是它有一个“旱天井”，在古宅通常的天井位置，顶上加了一层非常漂亮的藻井式构造（天井罩），遮住了天窗，不再漏雨，通过架起的侧面可以采光。地下正对的天沟部分，则和厅堂的地面一样是平整的满铺地砖，没有凹下去的水槽。

厅堂梁架保存完整，两厢槅扇木雕也都很完整——熊教授的二哥二嫂和老母亲住在这里——虽然周围都盖了新房子，老宅却不能动，因为父亲去世前嘱咐过，无论如何不能动老宅。老太太说老宅是民国年间盖的，还没有她的年龄大呢！我想，这应该是民国民居的改良形式，即使通过改良加强了采光和，整体格局和文化气息没有改变。单说那门楣上的题字，八十多年来，悲剧式地存在着，几乎没有人能够读懂它，甚至没有人想去读它。

离开熊教授家驱车向东去张巷镇白马寨，丰城郊外的一座桥上发生了交通拥堵，熊教授说，丰城经济发达，买车的人很多，春节回乡探亲的车也多，发生拥堵是正常的，白马寨的特点主要是门头题匾多——又一个文化深厚的村落！

我们接近中午才赶到目的地，白马村的外围都有建设，沿公路有商铺，貌似一个乡镇，感觉已经被现代建筑包围了，好在古村的部分，格局还基本完整，没有参杂什么新房子。白马寨建于南宋咸淳年间（1265—1274年），村中主要为杨姓聚居，系南宋杰出诗人杨万里（吉水人）的后裔。到了明末，由于地少人多，迫于生计，白马寨人走上了经商之路，有的做坐商，多数为行商。据《丰城县志》记载，民国期间，白马寨就有店铺24家，营业资本有2.67万银圆，其规模远胜一般乡镇。清乾隆期间发展起来的“白马商帮”，在黔东和湘西颇有一些名气，在贵州铜仁和湖南常德开了钱庄、当铺20余家，在当地从事金融的白马寨人数以百计，这也使他们成为了富甲一方的名门望族。白马寨人有句流传至今且不无自豪的顺口溜，说是“一个包袱一把伞，跑到湖南当老板”（实际上这也代表了大多数江右商人的真实情形），白马寨中用麻石铺就的巷道上道道沟痕，就是当年满载而归的白马商帮用独轮车队碾出的。这是一个典型的因商而兴的古村，而且不是普通商人，是“金融资本家”。

全村现存传统民居有一百多幢，其中多数建于晚清和民国，建筑用材一般，单幢建筑规模不大，基本上不见粗梁硕柱，室内少也见装饰和雕刻，陈设简单，似乎与白马商帮的名气不符。 相比之下，厅堂空间高耸，外面看起来山墙高大，特别是十分强调门头和门楣，精雕细刻的大门比比皆是，对门面的讲究可以说到了刻意的程度。据说，当时制作一个门要花300个工日，这在当时几乎可以同时建造一座房屋了。这里门头样式不但类型丰富，有八字门、一字门、拱券门、贴壁垂柱门、牌坊式门、复合式门等。而且建筑材料和色彩多样，有青石门、白石门、红石门、青砖门等。大多数门上都有雕刻，门额上刻字或写字，形成了远近闻名的白马寨“门匾文化”。

从彰显门第，颂扬科举功名到祈福吉祥、宣扬祖先德望和郡望乃至个人修养自勉——进士第、科

甲第、司马第、世联科甲、父子符卿、星聚庚垣、秀毓金精、青阳毓秀、祥辉联璧、爽邑西山、聚奎垣、润挹香泉、清白家声、诒谋大启、清辉远播、兰陔启瑞、旭景延厘、派分晋阳、伊洛传薪、惟怀永图、施于有政、底法祗承、静观物表、知若勤哉、慎其独也等，应有尽有，字义俱佳。

人口密集的白马寨中，街巷纵横，密不透风，基本上没有开敞空间。刻有“润挹香泉”门楣的人家不远处，围绕以口水井，尚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节点放大空间，清代《丰城县志》有记载，井底部一块大麻石镌刻着该井开挖于元至治元年（1321）的字样。传说这口井不时会发出香味。因此也叫“香泉井”。

据村里的老人介绍，做八字门的人家多为官宦。有钱人，即使是白马商帮的代表人物，如果没有功名，也不敢建造八字门。 村里历史上唯一一位正规科举的进士光绪进士杨祖兰的宅第，分一列四家，都是八字门头，右起第一家门楣嵌有“施于有政”匾；第二家“惟怀永图”；第三家“慎其独也”；第四家是“知若勤哉”。从路的这边望去，别有一番韵律，这组建筑因此成为白马寨的典型景观。

经过施总沟通联系，我们在“惟怀永图”这一家吃中饭，主人说不好意思，没有买到菜，慢待了！我们付给主人钱，主人坚决不要——主人是木匠，曾经在武汉做了好几年木工，现在在兰州和村里人一起接活，儿子也在武汉读的书。

吃了几碗香香的白米饭，再到村中流连，感觉有点困了，每次在村中游历，凡到午饭后，必有这种感觉，谁让中午吃得这么饱呢。因为春节，村中回来了很多年轻人，给古村带来很多活力，他们与古宅是协调的，只有那世联科甲门坊前新安放的一对金色狮子，实在有点煞风景。

客观地说，白马寨和我们想象中的江西村落不一样。 或者可以说，我们对江西古村落甚至所有明清古村落都要考虑它的商业特点，且不说徽州那些徽商回乡营造的豪宅，就说抚州的古村落，也有很浓的商业色彩，比如流坑、棠荫、竹桥，所以，如果仅仅停留在“农耕”文化的背景中去研究江西古村落，显然是一叶遮目。走进白马寨，这里豪宅并立，门庭显要，满眼看去是财富的积淀和张扬，不可能有“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的感觉。
        这样一座传承有序，底蕴深厚，村落格局完整，建筑文化独特的古村，没有评上国家历史文化名村，是非常遗憾的。白马寨，是一部古代行商文化和聚落文化的大书，值得细细去品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