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走抚州文昌里

我在寻找一个个文明旧址原来的特色和味道，挽留中国人的城市和乡村的记忆，这件事情，我一个人在做，至少还要做30年。同时也在践行者行万里路，扩展自己的见识和生命的价值。生命有意义，因为有了远方的空间，可以不断提升与扩展。

有人说我们是发现古村落的狩猎者，这个可以，但是说守望者还不称职。学生说我关于古村落的通识课程停开了很可惜，我觉得没有什么可惜的，因为人人都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时代，大家或者着急掌握赚钱之道，或者低头玩手机沉浸自己的娱乐，没有时间听你瞎说。对于应该怎样什么的，我已经没有类似的困惑和纠结了，我只感觉自己没有机会没有时间去多看一点，多学一点，去自觉认知这世界丰满的真实，或者说是去拯救那些远处的精彩记忆。当然，我也希望有同行者，因为这样一件事情，我一个人？还真做不到。但是，现在想想，也没有办法，只好求诸自己。说是我们还可以生活在远方，尽管远方也正在逐渐变得了无生趣，有什么办法，但至少那一点点生气，还吸引着我。

暑假的后期，我们选择在八月的16、17、18、19四天时间再次赶往抚州，重点是抚州下辖的抚州（城东文昌里）、崇仁、南城、南丰的古城和老街，16号上午在火车上，16下午访问抚州城东老街，17、18两个全天我们就分别在崇仁、南城和南丰三县。

16号中午，抚州的丁所长把我们接到“矮子家常菜”吃饭，菜的味道不赖，贪吃了几块红烧肉，贪喝了几口酸辣汤，吃完饭丁所长安排我们先去参访了不远的“拟岘台”旧址，然后赶往文昌桥桥东的老街（文昌里），不想这一路腹中就一直不舒服起来，我咬着牙在老街一直走啊走，想忘掉腹痛这件事，但是很无奈。

河东湾老街（文昌里），从南到北绵延1.5公里，东西纵深也有三百米，是老抚州“三教九流”之地，据说是因为佛教、道教和天主教的建筑汇集于此。老街形成于清代，但是太平天国运动对它毁坏很厉害，后来又顽强地重建起来。我们第一个参观的抚州的万寿宫，就是在太平天国运动之后建设起来的，据记载，光绪八年（1882），抚州六县（临川、金溪、东乡、崇仁、宜黄、乐安）商人曾捐资重建玉隆万寿宫。会馆座西朝东，长80米，宽54米，占地面积4320平方米，非常壮观。万寿宫的正门牌坊上刻有“玉隆别境”四个字，因为第一座万寿宫是建在南昌。天气又闷又热，不一会就下起了大雨，在天井那狭小的空间里，雨怜悯地落在这百年前人们奉献出来的空间里——小狗躲在建筑后面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一声声警惕我们的到来，亦或是告诉我们那里面还有更深更深的所在——而在这雨天渲染的闷热潮湿的情绪里，我们无意去打扰它——我们在万寿宫里等雨稍停，往南途径“儒林第”、“吾爱吾庐”、“江陵毓秀”、“西平世泽”、“箕颖流芳”等几座大院，来到一条弯弯曲曲的道路，街的名字叫“官沟上”，丁所长说这里以前是一条小运河（又有一说，这里曾是官方开辟的一条排水沟），后来沟渠被覆盖，现在是一条水泥夹石板的街巷，两边开敞的木板门面是原来的商铺，封闭的高墙是商家大宅，其中有一幢是过去的盐运司衙门。

据说“官沟上”这儿曾经是汤显祖故居和墓地所在，解放后还有墓园，可惜今天已经无迹可寻了。这一路几乎不见人影，只有老木的朽味和砖石的坚硬伴随我们。

从“官沟上”出来，就是沿河的太平街（不确定），丁所长介绍，老街以前铺满麻条青石，沿河展开，都是一家家的商店或者手工铺子，我想，顺着河街一直往北走，西面望滔滔的大江，那时是什么样一种壮观的场景？

由于南北两片老街被文昌桥堍打断，我们从文昌桥东上去，来到老街的北面，全国第三大天主教堂圣若瑟教堂跃入眼前，途径新建的正觉寺，就是横街，石板街面，两边木架骑楼，回头一看，正觉寺大殿正好是这条老街的对景，这种场景非常不错。过去这里各种商铺林立，河东湾老街两侧有南杂店、豆腐店、布店、饭店、糕点店等，并有铁器等传统小商品一条街。现在横街早上还有街市，挺热闹，下午人去集散，这里变得非常安静。沿路经过“横街”、“直街”、 “三角巷”、“河东湾”、 “郭家湾”、“过家街”——从横街出来，再到河边，来到东西方向的郭家湾，蜿蜒向北，路上更见寂静，这里坐落着过家大院（高平旧第）和陈家大院（秀挹颍川）、龙家大院、王家大院（这个王家是孝子王祥的后代，附近还有“孝子桥”）等几片民居群，又是别样一种风景，但中式的民居商铺和西式的店面乃至教堂没有风格上的不协调，因为都有耐心与细致的营造，没有一扫光的霸道。

回来又路过圣若瑟教堂，我们打算透过教堂院门的铁栏杆拍一拍这座建于1908年的哥特复兴风格教堂立面，没想到，手碰到铁栏杆，大门居然开了，原来门没有锁，刚刚进入院子，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人走过来问我们需不需要打开教堂大门进去看看——这可真好，于是这位年轻人一路陪着我们，向我们介绍教堂的建筑，特别给我们指出，侧墙上满布的彩色玻璃，却仅有一个窗格上保存了当年的法国玻璃——他指着那块玻璃说，你看看，只有那里可以透出外面的树枝，我们一看，果然！

抚州未修公路之前，抚河河运兴盛，轮船可以通航长江，经武汉，达淞沪。解放前，河东这里是抚州的经济与商业中心。因河而兴的河东湾老街，临近抚河边分布着“千户厂码头”“芝兰馆码头”“萧公庙码头”等古码头，是当时重要的货物集散地。如今通了公路，抚河上的船运已经消失，繁华的码头集市早已不复旧日摸样。老街的商铺自然也随之一步步衰落，九十年代修建文昌桥桥东防洪墙，河东湾西侧临河的商铺已基本拆除，剩下的也人去铺空，倒是纵深的老街格局和肌理却还神奇地被保留了，石街深巷，高墙大院，记录当年这里曾经凝结的人气繁华和散发的千年故郡抚州本身的味道——这就是老街的历史，是我要学习和收藏的那种真正的地方味道——我很幸运，在今天仍然亲眼见到了它，既不是凭着文字或口头的记忆，也不是付给数百万设计费被改造之后的摸样。

无论“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对谢灵运的吟诵，还是王安石、曾巩名列唐宋八大家，还是汤显祖为我们奉献了“临川四梦”，抚州这块土地的人杰地灵绝不是虚名，它“襟领江湖，控带闽粤”的区位和一江（抚河）两岸的城市格局，都堪称一方大都会。城市是文化的载体，多次对城西（原城中心，荆公路一带）的造访，这一次城东之行算弥补了对整体的把握，抚州老城的规模格局打动了我。放眼整个抚州地区，考察和研究抚州古城，可以统领整个临川文化圈，收拢河容纳整个抚河流域的营造思想，营造技艺和营造成果，纲举目张，抚州府城古城和古建筑的保留，对我们来说无疑是太重要了。

  

我要说，这一次对文昌里老街的探访，让我加深了对抚州的敬重，一个地方，没有老街和街区，没有古城格局，莫要妄谈历史的悠久，莫要妄谈文化的厚重，莫要谈城市的特色与品位——这样想一想，保护老街而不是消灭老街，就会相通了。

四点之后，我们赶回桥西的城里，坐了半天的火车，在老街也是步履匆匆，实在也辛苦了，于是住进了东华理工学院休整了一下，晚饭校友好心给我们点了“南丰鱼丸”、“崇仁滑肉”等特色菜，不好意思，我都无法下筷子，因为每个碗里明明有半碗香菜，那鱼丸也不是新鲜的，我可以肯定这不是什么地方特色，而是没有想象力的厨师为了应付做出的菜。

校园的环境是安静的，可以给我们一夜的安眠，我期待着第二天新的出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