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养了一只猫，是刚两个月大的加菲。

我叫他董小欠儿，因为他实在是太欠儿了，各种欠儿，呼地一下扑到你腿上拽着你的裙子打个滴溜，或趁你不备挠你一下，真真假假地咬你一口，然后嗖地一下就没影了，像打过游击战的前生；你躺着，他没有一点声音地过来默默地舔你的头发，或好奇地把爪子放到你的鼻子上，然后定定地看着你有啥反应；你看书，他大模大样地过来坐到你的书上；你打开电脑，他轻巧地跳到键盘上，不由分说用猫爪踩出几个天书样的字来……他用各种方式来试探你容忍的底线。他的存在，好像就一个目的，他钻到你的生活里来，就是来捣乱的，而且捣乱的肆无忌惮理直气壮，你还没法生气，因为他是一只猫。世界在他眼里，统统都是玩具，他什么都想试一试，玩一玩。我在他眼里也是玩具吗？他的好奇心咋那么强呢？对儿子，我都没这么宽容过。 

我已经人到中年，中年的特点之一，就是慢慢习惯了各种循规蹈矩，日子也过的越发四平八稳波澜不惊起来。结果，咣铛，来了一只猫，平静的生活一下子闹腾起来。原来身为一只猫，你就有了各种不守规矩的特权，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原来不必循规蹈矩，还可以如此没有分寸。只要你愿意，任着你的好奇心，你想干啥就干啥？我本规矩的生活让他给整乱套了。

儿子留学后，家里好像一下子空了好多。儿子在家的时候，感觉到处都是满满当当的。于是，猫来了，猫真的好像填上了家里的很多空。他上窜下跳的影子出现在所有他可能够得到的空间里，他撒起欢来，满屋子地和你闹。我叫他董小欠儿，他可能听出了其中的羞辱，拒不回应我赐给他的这个芳名。

和养儿子比，养猫的一大好处是，你不觉得累。至少猫没有学习的烦恼，他也不和你顶嘴，你对他也没有那么多的要求。有过养儿子的经历，你会有点窃喜地觉得养猫太轻松了。养猫，让我思考这么一个问题：如果你和一个人没有任何要求和目的地的相处，率性而为，是不是就轻松好多呢？

吃，是猫的生活中最重要的一大乐趣。他基本上不能看见你的嘴动，你的嘴一动，他就嗖地一下窜到你脚下，仰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你，那表情就是——你怎么能独享美食却不给我呢？！为了减少这种心理上的重压和自责，我们总是吃饭前先把他喂饱了。否则真受不了他那楚楚可怜的小眼神。他如果看你，你还不给他吃，他就会暴怒地跳起来，往你身上扑，再不给就咬你了，当然是假咬，主要以表达愤怒为目的。

他不咋爱吃猫粮，特别爱吃生鲜的牛肉，如果他闻到了牛肉味，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那种亮里透着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和冲动，他吃牛肉时的陶醉与投入，让我们目瞪口呆，那简直就是一只小狼。可是这样下去不行，一是成本太高，二是遭到儿子抗议，我在国外都吃不上牛肉，凭什么他比我待遇好！三是儿子他爸犯嘀咕，这么爱吃生肉，要是这么吃下去，哪天别把我也吃了呀！

你一开电脑，他就叭唧躺到鼠标旁，摆出各种销魂地睡姿……自从猫来了，我们家的理工男，因此性情大变，经常和猫俩玩的热火朝天，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和猫发嗲：猫了个咪咪，你饿不饿呀？……那个嘘寒问暖的贱样呀，好像他和我热恋那时候，他都没这么殷勤过。他还经常冷不丁地大喊我一声，让我赶紧过来看猫的各种萌样儿，但往往因为他这一嗓子，猫早就溜跑了，他就很遗憾我没看到猫刚才的欠儿样，好像是我的多大损失似的。我于是也赐了他一个芳名：董大贱。

因为有了这只猫，我们俩每天都多说了好多好多的话，磨磨叨叨的。光听我们说的那些不着边际的胡话，你一定会以为这是个神经病。猫，让我们变成了这样。语言也脱离了它原来的意义，变成了一种情绪的水流，恣意流淌的胡说八道漫无边际，和猫说话哪有什么逻辑，根本不用大脑，想说啥就说啥。我们和猫一起变得任性起来，或者说，猫帮我打开了一个阀门，让我发现了自己胡作非为的二样，完全不必一板一眼的。

看猫在我们家的幸福生活，我有时会无端地生出些嫉妒来，你说，他也不搞个科研，也不写稿，也不学习，就这么天天吃了睡睡了玩儿，凭什么呀？你还对他那么好，就差把他宠上天了，不就是因为他会卖萌吗？吃肉萌，睡觉萌，玩的时候也是各种萌，甚至他来捣乱的时候也会萌的让你心都化了……这，这简直就是二奶的伎俩吗？二奶是以色事人，他是以萌事人，事不事的是不是他的主观意愿我不知道，反正人家自娱自乐的时候，顺便把你也哄高兴了，萌翻了你。我有时会腹黑地想，哪天把你扔外面去，让你和野猫为伍，看你还萌？

 

猫的世界分为野猫和家猫。我和野猫打过交道，我们单位原来的办公地点旁边就有成群的野猫出没。他们虽然有很多时候饥寒交迫，但绝不接受你的施舍，即使你给他们食物，他们也绝不让你近身，他们警觉的目光透着冷冷的寒意。我曾经为无法走近他们而失落。我想象不出来，让一只家猫变成野猫，他会经历什么样的心理落差。我也想象不出来，把一只野猫驯化成家猫，他要经历什么样的妥协和自我挣扎？

说到底，人和猫的相处，还是有一种感情的潜流在深处。他那么信任你，会让你很感动。一粥一饭，一抓一挠之间，一切都变得单纯起来，这一刻的时光很享受。

因为有了这只猫，我对未来的日子有了很多的想象，他也会恋爱，会被一个什么样的小母猫吸引呢？虽然他现在还很小，不出意外，我会看到他从小到老的一生。我们院里有一个老人天天牵着他家的狗去散步，那只狗已经15岁了，相当于人的100岁吧，那只狗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了，走的可慢可慢了，耳朵也听不见了，可那个老人坚持每天都领他散步，他们走得很慢很慢。我就想，别看我们家的董小欠儿现在这么欠儿这么淘，他也会有淘不动的那一天，再也欠儿不动了。

因为有了这只猫，我的世界好像打开了一个小孔，我窥探到这个世界的另一个维度。他只是一只猫，但他身上有我不能理解的神秘，他有时离你很近，有时又很远。夜里，他喜欢坐在窗前静静地向外面望，我不知道他是看月亮，还是听远处的风声。在人和猫之间，有一些联系我们的若即若离的纽带，也有很多的空白，是我填不上的。而他刚来我们家一个多月，但已经牢牢地镶嵌进我们的生活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