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放假回来，总要去看看他的几个老师。

这几个老师让他念念不忘。

他们，是他高四复读时的补课老师。

儿子复读的那一年，我们有空前的压力。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年也有一种若隐若现的幸福感。那种感觉就是，我们的前面好像飘着一个美丽的气球，它似乎离你很近，你一伸手就能摸到它，有时它好像又离你很远，远得像梦一样飘乎。那一年，最大的特点，就是我们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我们的目标高度一致。那一年，我们空前的团结，各司其职。有一个明确目标的日子，是单纯的，也是快乐的，有向着目标迈进的喜悦和遇到挫折时的苦恼。现在想，那种苦恼竟然也是一种幸福。没有挫折，哪来的战胜挫折的快乐呢？

姥姥负责做饭——暖胃，我负责聊天——暖心，他爸负责吹冷风——说是让他清醒。如果说，我们是一个团结作战的小分队，那几位补课的老师，就是我们这个小分队的重要外援。

翟爷，是物理老师，儿子背后这样叫他。这个爷，不是辈分，是尊称，是他眼里神一样的人物。儿子每周上翟爷那去一次，每次去，儿子都很兴奋，好像不是去补课，而是去见一个大神级的好朋友。他们上课，我在旁边听，我也听不明白啥，但也没处可去，我是司机。翟爷的课怎么个好法呢？今天，他会拿一个用洗发水瓶子改装的小容器，让儿子猜，你看它这个样能干啥？讲到哪的时候，这个小瓶子就派上用场了。一般他们是在翟爷的实验室上课，有时，两人就玩起来了，这个球怎么跑到那边去了，速度是怎么变化的……反正吧，他们俩在上课的时候总是笑的，都可开心了，浑然忘我的样子。翟爷有时会揪儿子的耳朵，又错了！翟爷批评你的时候，你也会觉得温暖，关键是，他看孩子的时候，那种眼神。

翟爷讲了30多年物理，他的学生海了去了，他有时也会讲讲他学生的故事，那真是如数家珍呀，他们都在他的心里藏着呢：他们现在干啥呢，当时多不听话，高考打了多少分，他全记得。在翟爷眼里，他的那些学生，全是他的宝贝。他对他们的爱溢于言表。说到学生时，他陶醉的表情是真实的，那是一个老师的动人之处。我心想，做他的学生真幸福。可惜那些学生不知道，他们的老师是怎么样在背后评价他们的。他们看不到他们的老师这一刻的表情。

我也爱听翟爷讲这些，那里有生命成长的真实、生动和丰富。我由此体会出，一个好老师，他最大的好，是有发自内心的对学生的爱，他对生命的成长感兴趣。他对他的学生津津乐道，而不是盯着分数。他从容、平和，没有焦虑。这是好老师的大气和底气。

翟爷其实不光是物理老师，更是心理老师，孩子心里有啥波动，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我同学的儿子也找过他，他看了那孩子一眼说，你这眼神，一看就是游戏高手呀！我同学暗暗吃惊，这他也能看出来呀。

翟爷就像一个好的教练，摸摸这个孩子的骨头，就知道他能长多高，他和这孩子聊一会，他就知道这孩子高考能打多少分。那种运筹帷握的从容和气度，让人叹服。高考是艰苦的，和翟爷在一起，你会快乐，会感到生命的火苗在跳动，你会不害怕了，让你心里有了力量。他让你踏实，而不是让你慌乱。从翟爷身上，我体会到教学的化境。

胡爷是数学老师，到现在儿子还能惟妙惟肖地模仿胡爷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你说胡爷当时上课，儿子的印象得有多深刻。胡爷讲课器宇轩昂，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男孩子就得有个男子汉的样，什么都说不清叫不准，软塌塌的，那是菜货！”孩子们上他的课，都得精神儿的，把自己调到很饱满的状态。上他的课兴奋呀，下了课，还都满脸通红，回味无穷的样子，像打了兴奋剂。胡爷特别会调动孩子的情绪，你必须得跟上他的节奏，不让你有一点偷懒的机会。我旁听过他的课，那是一种拿生命来讲课的状态，深深地投入其中，他的激情会感染你。当我再听有的老师指责学生不好好听课，我就想，你要是讲成胡爷那样试试，还会有学生不听课？你要是讲的都没有激情，学生怎么能爱听？

还有讲生物的帅叔，儿子偶尔去他家，我觉得儿子去他那儿，就是想他了。去吃他做的羊肉，困了躺在他的床上睡会儿觉……学生到他家，没有客气的，他拿卷子让你做，有问题了再一起探讨。有淘气的学生还偷他的烟抽，他也不咋管，和学生像爷们儿一样相处，有学生还把家里的烟偷出来让他尝尝。帅叔还特别热衷于透露这样的八卦消息，他发现哪个班谁和谁好上了。

杨老师是化学老师，有时讲课累了，她会把首饰盒拿出来，美滋滋地戴上显摆显摆。杨老师给我儿子讲课，我呢，就陪她儿子小佘玩，我俩玩的那个热火朝天呀，有时课上完了，小佘还不让我走。我们俩之间的那些生动的对话我会记一辈子，充满童真童趣。前两天我们去看杨老师，小佘长高了，上初中了，我俩都没提我们以前玩的那些热火朝天的游戏，但我们都记得。

丹姐，是儿子的英语老师，儿子来到复读班级的第一堂课就是丹姐的课。丹姐在别人做题的时候，和儿子聊了聊她当年考上一个不理想的大学，毅然退学，坚决复读，后来考上北师大。她没和儿子没说别的，只讲了她的故事，她当时做决定时的感受和想法。回头看，她觉得幸运，自己当初做了这样的选择。儿子放假回来的时候，总会去看丹姐，丹姐请他吃西餐。我不知道他们聊什么，我只知道儿子很在意丹姐。

因为儿子复读，我认识了这些老师，我还和他们中的好几位成了朋友，我们很自然地走进了彼此的生活中。我觉得幸运。

他们都给过我帮助，那是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多少年过去了，一见到他们，那种感觉还会扑面而来。

那一年，我们一起，由秋入冬，天慢慢冷了，走过了最冷的日子，天又渐渐暖和起来……我们，是和他们一起走过来的，那一年的记忆怎么会那么深？上考场前，杨老师打来电话，和儿子说了半天。考完试，翟爷问儿子，第几道小题你是怎么答的，我猜你就得错。以他的经验，他甚至能准确判断出一个孩子会在那一个问题上出现失误。

那一年，因为认识了他们，我们的生命轨迹可能发生了某种改变，有些影响可能是一生的。好老师，就是不管什么时候想起他，你都会感到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