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放假回来，每天不着家地乱跑。他都去哪了？他去哈工程的校园里转了一通，还有文庙。我知道，他在上大学的时候，就经常上完晚自习从哈工大跑步到哈工程，他说哈工程的校园有厚重的感觉，他很喜欢。他去太阳岛，是去看那儿的一条大狗，大狗还认识他，他给它买了火腿肠。他一定要去的地方，还有老道外和狗市。至于他为什么要去哈南工业城和萧红故居，他似乎懒得和我细说。

我觉得，他像一条狗，寻寻摸摸地到他生活过的、熟悉的地方去闻闻味儿。在这些地方，他想找到什么感觉呢？他在外面的时候，会想念这些地方吗？他说过，熟悉一个地方，最好的方式就是走和闻它的味儿。这个地方可能在多少年后会有很大的变化，但你用脚丈量过的感觉会更深地记住，还有就是它的气味，你总能在空气中丝丝缕缕地找到。他在初中时，就一个人跑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去到处走，他说，那种梦幻般的感觉很奇妙。

他很乐意和我分享他留学生活的感受。比如，他跑到几百公里外去喂小袋鼠，小袋鼠对人类毫不设防，把他拿着胡萝卜的手捧在自己的小爪子里吃的津津有味，它捧着你的手的样子，就像婴儿捧着母亲的乳房，小袋鼠那萌萌的陶醉的样子真的让你的心都柔软的化了。他们几个同学买了披萨，想到野外去吃，结果一开车门，闻到味的大小袋鼠们在车外围坐成一圈，等着分享你的披萨呢。他还告诉我，每天早晨上学要起早去坐火车，鸽子会飞到你的眼前要你手里的面包吃，你要是不给，它就一圈圈地围着你的脑袋转，甚至可能落到的你鼻尖上脑门上。他说，那里的动物像小孩子一样任性。大袋鼠有时会跑到居民家里讨食，如果家里的狗不友好地大叫，袋鼠会把大狗摁到游泳池里，大狗再叫袋鼠再摁，完全是顽皮的闹嘛。这些人和动物的温馨画面曾经让他感动，所以他一定要喋喋不休地告诉我。

他小的时候，是我给他讲的时候多，喋喋不休的那个人是我，因为那时我的世界比他大，我有好多的事情想告诉他。现在是他给我讲的多，变成了他的天地比我大。我觉得，他之所以不停地和我说呀说的，是想让我跟上他看世界的脚步，可我好像拖泥带水的跟不上了。

他嘲笑我一辈子只呆在一个地方。我说，所以我心里没有对故乡的想念。我体会不到一个外乡人酸溜溜地怀念故乡的滋味。

我看着他在家乡和外面的世界之间跳进跳出的，也会抱怨这里的混乱和嘈杂，但这里再嘈杂也是你的家乡。这里有你一辈子摆脱不掉的底色。如果你真的以后到其他城市去生活了，你一定会怀念这里，这个你当年急于走出去的地方。

我原以为，我们之间的沟通是没有障碍的，但其实是有代沟的。这个你回避不了。我想，我们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他的世界和我的世界会渐行渐远。这次回来，我发现，有的话他也懒得和我说了，因为说不明白。

比如，我希望他出国留学时能更多地了解当地的文化，而不是固步自封地只和中国的同学泡在一起。他回答我说：那是你的想象，其实很难。我说：你是不是不愿意突破自己的一些边界，而选择呆在一个让自己舒服的区域里？他说：我的感受只有我自己知道，你少一点胡思乱想吧。不欢而散的谈话。

我的同学偶然和我谈起孩子留学的感受，她的女儿在美国读高中，女儿说，我们也试图和外国的同学多接触，所谓融入，但其实这只是一种想象，到最后，还是中国的孩子在一起，白人孩子在一起，甚至ABC也只和ABC在一起。交往中，当好奇心和新鲜劲过后，彼此之间文化上的认同感和默契可能更重要吧。毕竟外国的孩子和我们之间，触动我们的那些兴奋点，还有让我们忧伤，甚至幽默一下的那些点都不在一个频段上，这就是文化的差异。我试图想象他在另一种文化里的孤独是什么样的。

我会克制自己在博客上说儿子，因为这像在朋友圈晒娃一样可能会让人烦。但说实话，陪他成长的经历也是我自己最重要的成长和丰富自我的过程。我越来越多地感受到，母亲不过是包容孩子成长的一个暂时的容器，当他长到足够大的时候，母亲就无力再盛载他了，心理上的断乳是必须的。只有这样，他才能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大的断舍离，其实不是物质上扔掉什么你不想要的东西，而是在心理上把你最宝贝的儿子扔出去，否则你就会成为他成长的牵绊。当你放手的时候，他就成长了，自然有一双神秘的大手会把他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