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晚上，我们加班，我去买了点水果。走在十字路口，突然被一阵叫骂声给吓了一跳。只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人行道上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你要不要脸呀？你还有脸吗？你考试打了58分，你学啥了？我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看，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背着书包，像小耗子一样浑身发抖，满脸是泪，又不敢哭出声来。父亲边骂边用手指指点点，小女孩左右躲闪着，又不敢离的太远。整条街上，都能听到男人的咆哮，他显然气疯了，因为女儿打了58分。

我推了男人一下，你看你把孩子吓的，喊啥呀，喊能解决问题呀？有话不会好好说呀？男人扭头瞪了我一眼，那是一双像牛一样瞪着的圆眼睛，里面都是疯狂和愤怒，他呼呼地喘着粗气，气喷到我的脸上。他可能是想发作，显然觉得我多管闲事，他瞪了我一眼，转过脸去接着骂他女儿。

我站在那儿，看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孩好可怜，我本能地想走过去抱一抱她。可我往前一动，她就迅速地躲开了，很提防很恐惧的样子。我能怎么办呢？我要是再管，愤怒的男人说不定就得给我一下子，而我也真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我心想，我要是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一定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当爹的：你知不知道你在干吗？你在大马路上羞辱你的女儿，这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和方法吗？你明明是在撒自己心里的气，因为她没考好丢了你的脸是不是？你这个自私的家伙！从始至终，你一句都没问问孩子这次为什么没考好，你这么当着众人骂她，你想过她的感受吗？就因为你是当爹的，就可以这样欺负人羞辱人吗？你想没想过，你这样做会给她留下什么样的心理阴影？到底是谁不要脸呀？考58分怎么了，没考好下次好好考呗，没学好以后好好学呗，又没犯死罪！她才多大一孩子呀，现在学啥来不及呀！我越想越气，恨不得过去给那男的一撇子。孩子她妈哪去了呢？她这时应该过来抱一抱自己的女儿呀！

这时街头的绿灯亮了，我只好过马路了。把那对父女扔在身后。或者说，把那个小女孩继续留在她爸的骂声里。面对父亲的暴怒，她像无助的羔羊。街上的行人都听见了他的骂声，可似乎谁也无力帮这个小女孩一下，没人去制止那个父亲。

我已经走出很远了，还能听见那个父亲的骂声。我心里很自责没帮那个女孩，就这样走了，我也是懦弱的，为什么不去制止他呢？

这个夜晚，这一幕，是不是会成为这个小女生的噩梦？多少年后，想起来，她是不是还会感觉心里发冷？浑身发麻？她像展览一样在街上被父亲指着鼻子骂。她可能是最近贪玩了，看什么课外书或电视剧入迷了，和哪个同学发生矛盾了，或者不过是考试时溜号了看错题了……就打了个58分。可能是老师找家长了，或者老师损了这个家长几句，让这个当爸的没面子了，他才站在大街上冲女儿发疯般地喊……那个向家长告状的老师如果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有什么了不起的呢，不就是个58分吗，算个屁呀。但它真就成了一个孩子今天晚上的噩梦和灾难。她的天塌下来了吗？她打了58分，这是她的罪吗？

我担心这个女孩会不会厌学叛逆，从此和老师家长对抗，或者从此变得压抑胆怯自卑……如果她是个内心强大的孩子，这可能会变成反作用力，督促她学的更好变成一个强者吗？我一路胡思乱想地往回走，心里难过，觉得对不起那个女孩，阿姨没帮你。如果这个女孩记仇，这一幕会成为她心里永远的痛吗？她会记恨她的爸爸吗？她爸爸有一天会不会为此后悔，因为他的简单粗暴，他那么深地伤害了女儿？他要做多少弥补才能抚平女儿心里的伤？这会不会成为父女俩之间的一个结？当父亲老了的那一天，他会为此老泪纵横吗？但愿一夜过去，女孩的天空依然能够有阳光照进来。如果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女孩，倒好了。

这一幕，让我想起我的一个同学，她女儿中学时一直成绩排在班级的后几名，当然那是重点班。就在她女儿的班级，成绩一直排在前几名的，是我们另一个同学的女儿。也就是说，两个妈妈是同学，两个女儿也是同学，一个女儿在前几名，一个在后几名。而两个妈妈当年的成绩不相上下。那个学习成绩一直不好的女孩，曾经特别感慨地对我说过：我特别佩服我妈，我每次考试成绩下来，我妈没说过我一次，她只是说，你要好好总结一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你要知道，我妈当年也是学霸呀，出了我这么一个女儿，简直丢死人了，而且她同学的女儿每次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但我妈真就从来没有因为我的成绩骂过我。我又何尝不想考的好一点替我妈争口气呀，可我真就没做到。我妈简直是神。

我也很佩服这个像神一样的妈，我问她，孩子成绩不好你不上火吗？她说：她又不是不想学的好，也不是不努力，可思维有局限吧。说她又有什么用呢？能想的办法我们都想了，顺其自然吧，别逼孩子了。她学习不好也是我的女儿呀，本来学习不好在学校就挺压抑的，我再说她，她还有没有活路了？只要她健康、快乐就行了，我对她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她说的很平静。我油然而生敬意，真的，能平静地接受孩子成绩不好，依然爱她，没有责备，这样的妈太难得了，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能放下自己所有的虚荣，完全接受孩子。相比之下，太多的虎妈虎爸虎视眈眈，把孩子的成绩当成自己在人生另一个战场上的较量，为了分数，把孩子往死了逼。这年月，做一个没有功利的父母，太难了。多少家庭，多少父母，都被分数给活生生地绑架了，孩子的分数是父母的脸面，与其说他们是为了孩子的未来担忧，不如说，他们想让孩子为自己翻牌。

如今的两个女儿都大学毕业了，一个毕业于港大，就职于香港一家大银行。一个毕业于护理专业，在新加坡的一家大医院就职。现在回头看，当时的成绩差异，也真的没什么了不起。

和那个街头被骂的小女孩相比，那个神妈的女儿是多么幸运呀！

如果那个父亲换一种方式，知道女儿没考好，很伤心，他能抱着女儿的肩膀，安慰她一下，和女儿好好聊一聊，为什么没考好呀？哪出问题了？我们一起来想想办法，下一步怎么办呀？和女儿说说心里话，给她鼓励和安慰，真能找到问题的根源。想一想，那是多么温馨的画面。如果父亲这样做，女儿一定会很有动力，女儿一定能成长的很阳光很健康。可父亲的一通咆哮把这一切都毁掉了，只是为了自己出口气。

关于孩子的教育，我的故事有的是，说一件我们家的事。多少年了，它一直是我们心里的一个疙瘩。儿子上初中时心里就想着玩，成绩不好。我们邻居有个女孩大他一个年级，是姐姐。两人在一个学校，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坐儿子他爸的车。那个姐姐学习好，上车就拿本书看。好像是有一次考试，儿子没考好，当爸的就在车上训斥起儿子来了，当着那个姐姐的面，好像还揪了他的耳朵。这事，我以为很快就过去了，可儿子一直没放下，总是为此不能原谅爸爸。我说，你太小心眼了，哪家大人不打孩子呀，你爸小时候，你爷爷还揍他呢，他也没记恨爷爷呀！再说了，谁让你不好好学习了。儿子说：你要这样说，那我无话可说。我知道，你们大人是一伙的，以后你也别和我假仁假义。这件事，于是成了我们家的一个坎儿，总也迈不过去，不一定什么时候，它就会冒出来，让我们心里都不舒服一下。我对儿子说，你咋不想想你爸对你的那些好呢？儿子说，好是好，不能因为别的好就把这事的坏弄混淆了，一码是一码，各说各的。我后来想，是不是因为那个姐姐在车上，让儿子觉得很没面子呢？儿子说：有点关系吧，但不是最重要的。 我说，你从小到大，你爸打过你好多次，为什么就这次不能忘？儿子说：以前打我，有我的错，我认了。可这事，他太粗暴了，太不讲理了。因为这件事，我们谈了好多次。儿子说，也许有一天我能放下吧，但现在一想起来，还是会难过。随着儿子长大，他们的父子关系在一点点变好，温和多了，但那件事一直在那儿，我们都知道，尽量不去碰它。也许有一天它真的会过去，但是什么时候呢。从小到大，儿子原谅了好多人和好多事，但这事就是放不下，我也没想明白，到底在他心里发生了什么。它让我感触的是，有的伤害是以爱的名义发生的，在大人没觉得是个事的时候发生的。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我们或多或少都充当过那种残忍的角色吧，以为他好的名义。

什么是对一个孩子真正的好呢？当然是爱，还有，就是接受和欣赏。当然管教是必须的，但方式方法很重要。很多大人在回忆小时候的时候，每个人都能很分明地说出来谁对他好过。而那个对他好的人，一定是欣赏他呵护他的那一个，是和他的心灵相呼应的那一个。如果没有接受和尊重，没有欣赏，你为他做的再多，他也不认为那是他需要的好。说的简单一点，当家长的，你对孩子的好，能好到点子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