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女友和我说：为什么我要留在美国？原因之一是，我这个年龄的女人在美国可以不受歧视。

她说这话时，也就40多岁。这话让我印象深刻。这话是不是说，在我们这儿，女人年龄大了是要受歧视的？

这种歧视不是表面的，没有人会承认，你只可意会。比如我自己，年轻的时候，烦死了那些中年妇女。王小波说：中年女人是人类的灾难。这话多损，但当年我看了这话，还是在心里解气地笑了一下。

女孩在长大的过程中，如果你够敏感，你一定会感受到来自身边中年女人们的目光的注视。这种注视总是如影随形。中年女人们会感慨：年轻多好。她们说出来的是羡慕，没说出来的有嫉妒，有人还会有恨。

对于朝气蓬勃的年轻女孩来说，她们是阳性的，身材和情感都像葡萄一样饱满，新鲜。中年女人的目光就像阳光背面的苔藓，是湿漉漉的，是阴性的。女孩身后，那些中年女人的目光多少会让她们觉得有点不舒服，那是一种探究和打量的目光，有点老谋深算的老巫婆的味道：哼，别美，你们也有老的一天。

女孩们忙着谈恋爱，一肚子的少女心事，那些个忧郁呀，惆怅呀把心思都塞得满满的，哪有功夫在意别人看你的眼神。

中年女人的标配是：烫的满头是卷，身材臃肿，喋喋不休，婆婆妈妈，花里胡哨。有人还张牙舞爪。即使是低调内敛温文尔雅的中年女人，你也会不经意地发现，她们总是在试图掩饰什么，掩饰她们眼角的皱纹，掩饰她们的小肚子，避免和年轻人站在一起……她们总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年轻一点。

而你一旦窥破了她们的这种种掩饰，你就会在心里觉得好笑。在中年女人面前，年轻的女孩是有优越感的。

我早已步入中年，正在向老年的队伍走去。我现在也愿意看身边那些年轻的女孩，看她们光鲜亮丽，看她们卖萌耍宝，看她们娇憨羞涩……她们的种种小女儿态，在我看来，都是生动的风景。可她们自己却浑然不自知。难怪红楼梦对那些大观园中的女孩极尽笔墨，女孩是女人生命中的花朵。会忍不住替那些招摇亮丽的女孩担心，漂亮的女孩要有强大的定力，才能走的稳。相反，那些安静平和的女孩倒更具胜算。

我发现，我看她们的目光中，也不知不觉有了一丝老巫婆的味道。因为我能从她们现在的样子中，看到她们未来的婚姻是不是幸福，能从中判断出谁是贤妻，谁得出轨。隔岸观火地看她们在各自的迷城中苦苦折腾，而无以解脱。

我不会欠嘴欠舌地试图去点化她们，好多了悟是要在经历过后才能明白的。这时我会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身后那些中年女人的目光。她们看我，就像我今天看另一拔女孩。

有一部电影我一定要看，讲一个中年女人穿越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近日，网上热议王菲上西藏的照片，纯净的景色，还有她纯净的眼神。很自我地自拍自话。20岁的外貌，40岁的阅历。几度情海波折，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还有那么纯净的眼神。这是不是一种穿越？或者说女人靠什么不老？整过的脸，还有吸过脂的肚皮，都是驻颜的下策。保护好自己的内心不受污染，才是女人的王道。

其实，女人的中年并没有我之前想象的那么可怕和讨厌。相反，我很享受中年的从容与平和。原来那条激越奔腾的小溪，现在变得平缓安详波澜不惊，但它内在的生命力在扩大，小溪扩容成一条大江。

有一次，我们几个女同学一起坐车出城，车一出城心情就好多了，视野也开阔起来，人也就放肆了。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年龄，一个人说，我们今年到底多大了？全车四五个人全想不起来自己有多大了？38？45？掐指一算，居然快50了。有这么老吗？我们一起说：真没觉得自己快50岁了。那我们觉得自己有多大呢？我们一起说：那我们就38吧。好像自己的年龄可以自己说了算一样。很开心。

有人说过，美女和丑女会在40岁时找齐，我想说的下一句是，不管美丑，40岁以后的女人，内心的经历会折射到你的脸上身上，让你发光或让你灰暗起来。

有一次聚会，我对我班一女生说，有人是牙医，能给我们治牙。有人是外科，能给我们做手术。你说你这内分泌科，我们能找你干啥？她肯定地说：过不了两年，你就得来找我。

果然没到两年，我就找她去了。一接电话，她说问：你更了？我说：我总是出汗，心情烦燥。她说基本上是更年期的开始。

她像扫盲一样告诉我：雌性激素是女人生命中的保护伞，它让女人像女人一样妩媚，没了它，女人就失去了这层保护，皮肤开始出现皱纹，脾气也控制不住，钙大量流失……她生动地为我描绘了一副女人世纪末的悲惨景象。

我的更年期就要来了，我该为它的到来做好什么样的准备呢？我怕它吗？不怕。那就让更年期来得更猛烈些吧，看它能把我摧残成什么样！我对它充满了好奇。怯怯地想一想，还会有人爱我满是皱纹的脸吗？

上帝把一把金色的伞从我身边拿走了，没有了它，我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上帝从我身边拿走了一样东西，它会以另外的方式给我另一样。它从不玩赖。

刘晓庆已经四婚了，她的脸和身材还像少女一样充满诱惑，其实她已经60多岁了。我心理阴暗地想象她卸了装是什么样，脱了衣服的皮肤是什么样。她是女人不服老的典型，和岁月抗衡，她是不服输的励志姐。心想，她一定很累，为了这光彩照人的形象。如果她是母亲，如果她是奶奶，她还有这精神头吗？还会这么拼命地倒扯自己吗？一个做了母亲和奶奶的人，可能会把自己的精神头放到孩子和孙子身上。不是以色示人，或事人的女人，用得着那么在乎这张脸吗？

上帝也会一样地从她身上拿走雌激素，拿走她年轻的脸，但她又为自己重造了一张光滑的新的脸。但她早晚也得老成一个核桃。在和岁月的斗争中，多强悍的女人也是败将。她也只是一个暂时的神话。

在我前面，那么多女人安详地走进她们的晚年。她们也困惑过吗？现在轮到我了，为什么要怕？我相信，一个老女人是会被歧视的，但你可以不在意他们的歧视。我没在美国生活过，但我见过美国的老太太，她们一样像花蝴蝶一样可爱而没有自卑，我不知道为什么。听说她们到了70岁，还有约会，还有男朋友。哈——其实所有的障碍都在我们自己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