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远方的朋友纷纷回来度假的日子。一进入六月，我就掰着手指头算，什么时间谁回来。然后守株待兔，看兔子们一个接一个的跳进我为她们准备好的温柔坑里。

有朋自远方来，当然悦。心里期待着会像以前那样聊的热火朝天。那是一种精神上的桑拿和按摩吧。

但其实，再也不会热火朝天了。见面时那相视一笑的第一眼里，不用说话，就道尽了彼此的沧桑和内心的况味。都在不言中。不像以前，争着和对方告白自己的经历和见识，像祥林嫂一样喋喋不休。那时小。

现在，再大的事也懒得说。或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像镜子，我们都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变化。年龄和心态的关系，就像季节对我们心情的影响。

她来，当然要住我家。晚上，我们仨吃饭。我先生说过，她是他遇见的最会喝酒的女人。酒杯一端，她就目光明亮温柔起来，眼睛里像有两团小火苗一样，点亮了生动，妙语连珠。我很享受和她喝酒的这种时候。如今，因为心脏不好，她也只能喝一点点。过去那种把酒论道的豪情，都是今天的笑谈了。

周围的人中，一个接一个的，都不喝了，或因为心脏，或因为血糖……原来那些不怕死的战士，都面容沉静而又坚决地不喝了。我问：看我们喝，你啥心情？他说：一言难尽。我知道，但凡喝酒的场合，他能不去就不去了。因为他们一个接一个的退出，这酒就经常喝的寂寞了寡淡了许多。说这话的我，像一个女酒鬼，其实，我只是怀念那心无旁骛的傻喝的气氛。

因为行程紧，我让她早点睡。半夜，她起来，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抽烟，我看见黑夜里烟头的红光。但她抽她的，我睡我的。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爬起来，问问她有什么心事。但现在，她不说，我也就不问了。我知道，我能给她的最好的接待，不是周到和热情，而是舒服和自在，随她。家常一点，甚至怠慢一点，都好，就是别让她有压力最好。

我发现，现在和朋友在一起，话少了，沉默的留白多了。有时会各自想着心事，或偶尔从心事中跳出来，看一眼对方。

我觉得这种相处中的留白更好。更舒服更自然。

和有的人在一起，他会不停地说，话密的透不过气来，生怕有一点点的空白。很多空间都被那些没用的废话占领了。他累，听的人也累。

想想我以前那些卖弄口才的饶舌的日子，自己都讨厌自己。

很多热闹的场合都充斥着这种没用的废话。我觉得，有价值的对话还得是在两个沉下心来的人之间。

一个养虎的专家和我说过：和老虎呆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就越不愿意说话。有时候甚至觉得语言都是多余的。

听了他的话，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语言是不是多余的？比如在最亲密的两个人之间，有时真的不需要说话，不需要表达，也不需要表白。当两个人的关系还需要用语言来确认一下的时候，往往是这种关系还不够。

年龄越大，越不愿意说很多亲热的话，那是语言的泡沫，是没有份量的。

一个男人说，他其实一直想娶一个不会说汉语的越南女孩当妻子。只要她能用眼睛交流就可以了。想的美。想要那种一切都在意会中的境界。

学会不说才是一种境界。我很珍惜那些和我在一起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的朋友。那是一种味道和感觉。当你真的安静下来的时候，感觉的触角才能张开。当然，这和无话可说的枯索不同。就像同样是闭经，有的是怀孕，有的是停经。

从话多话少可以看出两个人的关系。两人在一起可以什么都不说，或自说自话，那是深一些的朋友。两人在一起，总是不停地说，怕话掉地上一样，那是想巩固或在意这种关系的朋友。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有点累。能适时地不说，是一种更深的关照。

在语言和声音很多很吵的场合，一定缺少内在的东西，是一种空泛。比如除夕夜的春晚，它就是想把一切都占满。是一种一厢情愿的给予。语言有时是干扰和破坏。

我还在语言中折腾，很多时候，我觉得语言的无力。语言能说出来的，只是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我们还需要忍受生活中到处都是的废话假话和空话，这些坏了我们说话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