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到海边小城威海去生活了，那里据说是“世界上最宜居”的城市，有新鲜的空气和食物。

从我结婚，我妈就一直和我们一起生活。她这一走，屋子里一下子就空了一大块。

儿子住校，家里就我们俩。妈走后的第一顿饭是他做的。粥是熟的，可为什么米粒是米粒，水是水，米粒和水分的这样分明呢？我俩喝了口粥，彼此看了一眼，都陷入沉思，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们谁也没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但从彼此的表情中看出来了。这个问题我们实在说不出口，结婚20多年了，问这种问题，太小儿科了。

20多年，我们习惯了一进门就有饭吃，出门时说一声：妈，我走了。把整个家就交给妈了。什么都不用管。现在，上哪交煤气费呢？抽屉里找到一个本子，上面有所有的收费数据。妈在上面写着：这个不能扔，要保存好。我陆续在家里发现了妈留下的好多这样的小纸条的提示。比如：出门一定要关窗。哎，40多岁的人了，还要被这样提醒。我太弱，妈太操心。

总是他做饭，我抢不上，他做的兴致盎然。如果说做饭也是一种人体功能，现在他的这个功能被开发了出来。可他要出差，儿子放假回家，只好我做，我忙的满头大汗做了两个菜，儿子只吃了一点点，在我的呵斥下又勉强吃了几口。儿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妈，我决定明天开始上网学做饭，以后我伺候你还不行吗？

儿子决定暑假去看姥姥，回来时我问他：姥姥气色好吗能吃饭吗看起来开心吗？儿子得意地告诉我，我走的时候咬了姥姥好几口呢。他小时候一高兴就爱咬姥姥，姥姥的胳膊上手上经常有他留下的小狗牙印。为此姥姥没少骂他。我责怪他：你又恶习不改。他一脸神往的表情说：妈，我一直有个心愿，在姥姥身上咬很多很多我的牙印，把姥姥咬成一条鱼的样子。把姥姥咬成一条鱼的样子，这是他能想到的和姥姥亲近的一种方式。

我的同学晴在美国，她妈前两天摔了一跤，受伤了，她说啥要扔下工作和孩子从美国回来，被众人制止。我说我替你看看老妈去吧。老妈80多岁了，她有六七个孩子，这些孩子如今在世界各地，都是有出息的。老妈非要在哈尔滨，和二嫂一起生活，二哥刚调到北京工作，二嫂又忙得不得了。晴体谅嫂子的难处，又说服不了老妈，干着急。想让老妈上美国，妈不去。想让妈上二姐家，妈不去。嫂子忙得团团转。晴感慨：你说孩子都有出息有啥用？到需要人的时候，都不在身边。现在想还不如当初上个电大业大的都留在老人身边好。

我的朋友旦旦，她妈经常到北京去看她，旦旦在北京有一块地，她妈去帮她种地，但就是不留在北京。我问她妈为啥不和女儿在一起生活？她说：我现在能走能动的，还是自己吧，省得给别人增加负担。我说：你去了也是彼此有个照顾，算不上负担吧。老妈说：你去了，总会让别人精神上觉得紧张，还是给人家留个空间吧。到不能动的时候没办法了再说吧。

我和朋友们聊天的时候，大家都会说到自己的妈。这时候，差不多爸都没了，就剩下妈了。妈的养老问题是我们关心的大事。

我发现，所有的妈，都是自强的，在她们这个年纪，不愿意给儿女添麻烦，能自己干的事绝不麻烦别人。她们担心的是自己成为麻烦的那一天。那时候实在没办法了，再麻烦儿女吧。她们总是尽自己所能想为儿女做点什么。

所有的妈，我发现，虽然都七八十岁了，但在一个问题上都绝对清醒明白，她们早就惦对好了以后和哪个儿女过。在这个年纪，她不会再说任何一个孩子的不是。她把自己的晚年也就是自己不能动的那一天交给了别人。这一天她早就设想好了。老人们无能为力的感觉会在她们的生活中不小心渗露出来。

我的朋友大多人到中年，她们看到的也多是人生的盛景。可她们的妈所面对的，却是人生的一幅晚景图了。她们都是孝顺的女儿，尽自己所能让老妈生活的好一些。可老人们心里的寂寥的感觉无力的感觉，却是她们没办法能改变的。我猜，可能给父母再多的钱，也不如天天陪在她们身边和她唠唠嗑，听她和你磨叨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听你给她说说你的事儿，或者陪她躺一会，搂着她，让她觉得满足。老人像孩子一样，需要你的肌肤之亲，需要亲密感而不是一个程式化的电话和汇钱给她们。而拿出时间陪老人，却是现在的中年人，最难做到的。

我们的妈，提醒我们在生命的秋天里，为即将来到的冬天早一点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