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少妻(小小说)
王文跃
“老曹,漂亮吗?”赵灵芬一边给绛紫色连衣裙束着腰带,一边神采飞扬地朝着倒在藤椅里看书的丈夫曹德贵问。
曹德贵把眼镜用手抬了抬,打量了妻子很久,摇摇头说:“还是那件水红色的好看……”
赵灵芬把裙摆用手提了提,随地转了一个圈,然后理了一下玫瑰色的卷发,说:“那件忒嫩了,这种场合合适吗?”
曹德贵呵呵一笑,说:“会亲家吗,就得穿的洋洋气气的!”
“算了吧,忘了你住院的时候,病友们都说我是你闺女,这弄不好,还不让亲家母说你带了个小三……”赵灵芬说着把一串晶莹的白色项链戴到勃颈上,然后又问丈夫:“这回可以了吧?”
曹德贵放下书,按了一下藤椅站起来,伸了一下腰,活动活动双腿后,微跛着左腿走到妻子身边,说:“老夫少妻,你怎么打扮也不老,我怎么拾掇也不年轻……四十多年的夫妻了,爱谁怎么说。”
女儿出嫁快两年了,难得曹德贵吐口话——会会亲家、看看小外甥。
曹德贵夫妇生育了两男一女,女儿是在曹德贵四十七岁那年抱出来的,老来喜得千金,曹德贵自然十分宠爱,一路绿灯供应,直至大学毕业在城里找了工作。那年,曹德贵的汽车配件厂扩建,也是日夜劳作的结果,曹德贵栓塞了一下,住进了医院。躺在病床上的曹德贵突然变了,他一不想工厂的前景,二不想两个儿子如何操作经营,一门心思钻女儿的婚事。赵灵芬百般解劝,曹德贵就是解不开那个扣。急的赵灵芬给女儿下命令:”赶快找对象,你爹都疯了!”
女儿工作一年后,告诉了他们一个好消息:“爸,我处对象了!”
这可是天大的喜讯,曹德贵马上通知女儿:快把对象带家来!
曹德贵是谁啊?眼睛可不揉沙子,一见面他就断定,这个男人至少比女儿大七八岁。
他把妻子叫到背角处,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说:“不行、不行,一点也不般配!”
赵灵芬瞪圆双眼,低声说:“挺好啊,要个头有个头,要模样有模样,一看就是个厚道人……”
“你没看出来吗,这小子少说也得三十二三岁,女儿才多大?绝对不行!”
“
要我说这事听闺女的,她乐意,咱们就高兴……”
“他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我说不行就不行!”
然而,女儿铁定了主意要跟相中的这个人好,曹德贵说长相贫富先撂在一边,光岁数这一条就不能过关。
“你比我妈大十六岁呢,不是过得挺好吗!”女儿第一次和曹德贵犟嘴。
“那是什么年代?能比吗?”曹德贵也是和女儿第一次瞪眼睛。
女儿耍起了小孩子脾气,说回了城就结婚;曹德贵把桌子一拍,说你要敢先斩后奏就一辈子别登家门!
父女闹僵了,赵灵芬在中间和泥,她对曹德贵说:“男人大几岁更好,知道知冷知热,我就特别知足……”曹德贵说:“人不能看眼前这一截,要往远处想,我从前还没细虑过,躺在医院里才想:我要两腿一蹬你怎么办?”赵灵芬终于明白了丈夫的心思,可她更疼女儿,就开导曹德贵:“这夫妻哪有领着手来,牵着手走的,总会有一前一后……”曹德贵不爱听了,甩手就走,说妻子和女儿穿了一个裤腿,让他着急、生气!
家里一时战雾弥漫,儿子儿媳也被女儿拉拢,话里话外替妹妹说情;赵灵芬担心女儿出状况,沾饭就饱,眼见着眼圈黑了,人也瘦了一大圈。曹德贵成了孤家寡人。一天晚饭,赵灵芬没有上桌吃饭,独自一人关进屋里捧着女儿的照片发呆。曹德贵见了心里一阵发慌,问女儿怎么了,赵灵芬回答:“如你愿了,他们分手了……”说完泪水竟滴滴串串流了下来。曹德贵像是被霜打的秋禾,蔫蔫呆立了许久后,才缓缓地走到套间里,取出二十万块钱,放到妻子眼前,说:“你们赢了,明天你进城,给她操办婚事……告诉她,没我的话不准迈进家门半步!”
女儿没有举办婚礼,她们通过一次旅行来宣告婚姻的合法性。曹德贵的二十万块钱被退了回来,女儿说得到爸爸的同意就是最珍贵的礼物。
应该风平浪静了,可是曹德贵和赵灵芬之间像是开水搅生面、总有些疙疙瘩瘩。曹德贵觉着妻子不够理解他,没和自己占在一条船上;赵灵芬觉着丈夫太较真,委屈了闺女。虽然还是一个床上睡觉,他们彼此之间的话少了,再没有互相对视、然后亲昵地把双手紧扣的举动了。有时候,赵灵芬想调节一下气氛,故意把腿伸进丈夫的被窝,曹德贵总是腿一蜷,把身子侧到一边。
前些日子,赵灵芬趁着丈夫高兴,把小外甥降世的消息告诉了他。曹德贵听了,眼睛像是被灯晃过的池水忽然一亮,转眼间又深邃的不可见底。赵灵芬故意又把小外甥诞生的消息再说了一边,曹德贵这次慢慢闭上眼睛,像是自言自语,问:“她过得好吗?”这是女儿结婚一年多以来,曹德贵第一次问女儿的状况。赵灵芬无比欣喜,坐在丈夫身边,准备把女儿的生活状况仔细说给他听,没想到曹德贵把手一挥,说到:“好与不好顶多两个字,还要做报告吗?”
这天晚上,曹德贵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赵灵芬一会给他倒杯水,一会问他哪儿不舒服,曹德贵也不吱声,只是瞪着两眼想心事。赵灵芬急出了泪,她忽地一声坐起来,连珠炮似地说:“老曹,你真的老了!你真的要丢下我不管了?你有什么心事能不能说出来?像过去——千斤重担咱俩扛!”说到这,赵灵芬眼前立马出现了丈夫抱着女儿哼着梆子腔满屋里颤悠的高大慈爱的形象,出现了为工厂建设不舍昼夜的那个勤劳的身影,她拉起了曹德贵一只手捧在手中,柔情地说:“老曹,我知道你的心事,你是担心女儿不能有一辈子的依靠——其实你错了,一个女人如果找一个知冷知热的好男人,哪怕过一天,也会幸福一辈子……“
曹德贵听了妻子这句话,心头一震,眼睛又是一亮,他缓缓坐起来,深情地望着妻子,轻轻地问:“灵芬,你还记得当年咱们结婚的情景吗?”
赵灵芬紧扣着曹德贵的手,泪眼烁烁地回答:“一辈子也忘不了……”
“表叔把我从海河工地上接回来我都傻了,我根本没想到我这个地主伢子也能结婚……”曹德贵说着用一只手给妻子披了披被子。
“从四川来的时候,俺妈说只要给得起五十块钱,咱就嫁!你听说拿回钱是给俺爸治病,就又偷偷地加了三十……”赵灵芬的泪水又淌了下来。
“你那时候那么小、那么瘦,显得十分可怜,所以我必须把真实岁数告诉你……”
“你比我大了将近一半,可我一点也不在乎,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是个好人……”
妻子说他是个好人,一下子把袁德贵说哭了,嘤嘤的,像个孩子,赵灵芬使劲地哄啊,忆大儿子出生的情景,忆翻盖新房的激动……
“‘老曹——这有个东西……”一大早,咱俩拆平反归还的旧房,我发现了一个黑坛子,你摆摆手,悄悄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去……“赵灵芬神秘兮兮的述说。
“老祖宗留下的这一坛子银元,成了我们发财致富的启动资金,我做梦也没想到我会成为万元户,会得到政府的表彰……”
“老曹,我最清楚,打咱俩拜堂的那天起,你就有了志愿——要让我幸福一辈子!“赵灵芬满足而得意地说。
曹德贵笑笑,点点头,说:“这一辈子遇到你,我活得很有劲……”他顿了顿,用力搂住妻子继续说,“就怕……”
他还没说出口,早就被妻子捂住了嘴。
“所以,你才和女儿别了这么大得劲……老曹,你知道吗?女儿不怪你,她不冒失回来,就怕你生气……”赵灵芬说着,关了灯,哄着丈夫说:“睡吧,睡吧,有事天明再说……”
曹德贵很听话,闭上了眼睛,但是刚消停了一会,就用手推推妻子,说:“你说,我这个台阶怎么下呀?闺女好说,女婿呢?亲家呢?外甥呢!”
赵灵芬咯咯一笑,说:“就为这点事睡不着觉,我家老曹真老了……这事啊,交给我。”
天一亮,赵灵芬就给女儿打了电话,说姥爷要进城看外甥,这下可把女儿高兴坏了,问明天能不能到,曹德贵在一边喊,还用等到明天吗,一会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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