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婉莲花(长篇连载)
王文跃
五十
“丝线绒线十字线,绣朵莲花君来看,两只蜻蜓巧点水,一截白藕丝未断,梦里想你千百遭,喊破家门人不见……”之基一路喊着走近货郎。
货郎并没有看见之基从鸿盛堂大门出来,听到之基叫喊有韵,便把挑子停在范家墙西的一棵老梨树下。
老梨树皮糙枝曲,油光的叶片下躲着数不清的指肚大小的脆梨。
货郎待之基走近。先是一怔,然后脱口便问:“你是范家老三?”
“你怎么知道?”
货郎轻蔑地一笑回答:“谁不知道范家有一只从京城里跑回来的秃尾巴鸡!”
之基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短发,说:“你这货郎怎么说话,范家哪儿得罪了你?”
货郎呸了一声,指着范家大院对之基说:“得罪不得罪,回家问你亲娘去。我一个做买卖的愿意怎么吆喝就怎么吆喝,你问问她让人给我砸了几回挑子!我这人就是一根筋你越腻歪我就越喊——黑线绣狼心,白线绣后娘!”
之基一笑,说:“你到底做的是买卖,还是来找气生?”
货郎回答:“当然做买卖,可是心烦的时候就愿意围着范家大院这样喊……对了,刚才你喊的我没听清楚,你再来一遍。”
之基把刚才自己的吆喝又喊了一遍,当吆喝到“一截白藕丝未断”时,之基看到了货郎的眼睛里闪着泪花。
货郎听着之基朗朗上口的吆喝,从怀里掏出那把绣着牵牛花、知了的团扇,一边抚摸一边说:“那你肯定知道我是谁了。”
“姐夫——”之基情不自禁。
货郎苦笑一声,说:“不敢当了,范家深宅大院,哪有我这门穷亲戚。”
“亲戚自然是亲戚,没有富贵。”之基回应。
“说的比唱的好听!你姐生病,我借贷范家,若大一个鸿盛堂让我空手而归。为给你姐治病我去了房子卖了地,范家没有一个人到我的小屋里看她一眼……这个小扇她留给我的唯一念想……”货郎说着把团扇送到鼻子尖,使劲地嗅着。
之基听着货郎的述说感觉这个整日与丝丝缕缕打交道的人因爱生恨,感觉他的心不仅被色彩熏染,而且被情恨缠绕,之基想象不出姐姐的模样,但他能从货郎的眼神中瞭望到她的贤惠与体贴。
“她走得那天晚上,一直不让我熄灯,反复说她要回家……回家……后来,我便在想她的时候,到范家大门张望,希望看到她的影子,可是,我每次都是被伤的一塌糊涂……一切一切,都是因为她有个后娘!”货郎说完,挑起扁担要走,可脚还没有迈步,就又撂下了担子,他把小团扇重新揣入怀中,凝望了之基一会继续说:“我知道,连洋人都敢宰的范老爷对我算是客气了,可我不甘心,就想报复范家!有的时候还想把范老爷杀人的事告到官府,可又觉得对不住她的再三嘱咐……”
之基没等货郎讲完,就打断:“你瞎说,谁杀人?”
货郎冷冷一笑,说:“你爹,范老爷!把土地和银子看的比性命还重的人,什么也干得出。”
之基不禁打了一个冷战,眼前高大威严的父亲立马变得杀气腾腾。
“你怎么知道?”之基还是不相信,追问货郎。
“我把房子卖了后,还对家抱点希望的她彻底绝望了,便把范老爷因为土地杀了洋人的事说给我听,她说‘一尺长的杀猪刀,一下子把黄毛捅了个透心亮,差点把我吓死……’她讲完了,又后悔了,反复求我把这事烂在肚里……”
“那个洋人怎么埋得?”之基刨根寻底。
“亏你还读书!她都是在门缝里看见的,说不定连你家太太都不知道……她说最后把死人拖进了磨坊……”
“磨坊!”之基又是一个冷战,脑海中顿时闪现那处栓锁也曾猝死里边的老房。
“三公子,你要是好人,也把这事烂在肚里,不介,恐怕我的小命不保!”货郎说吧,挑起担子就走。
“姐夫——”之基背后一声喊。
货郎停住脚,慢慢转过身,一双深邃的眼睛注视着之基,等待着他的开口。
“姐夫,能不能让我给我姐烧张纸?”
货郎沉默了好一会,摇摇头,说:“算了,年号这么久了,不打扰她最好!我也是最后一趟范家庄了。”
之基坚持要去,且一路跟着货郎,最后,货郎没办法,答应带之基去上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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