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婉莲花

（三十七）

王文跃

之基理是非　途中遇少年

之基听到大哥的话，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萦在心中，他自己也说不清应该钦佩大哥的忠孝，还是可怜大哥的逆来顺受。现在看来大哥就是被绳索束缚过的一棵大树，去掉绳索让他挺拔枝干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是谁给大哥上了绳索，是父亲还是母亲？是陈腐的礼仪还是晃在脑后大辫子？不论是谁，大哥已经在束缚中呻吟了，这是事实，之基要想办法让大哥快乐起来。

范家的场屋坐北朝南一共三间，其中有两间是用了榆木柁联通的，在粮食上了场的时候，除了堆积粮食还要收敛场上用的一切农具；另一间有灶有炕——是专门为看场的人准备的，房子虽然不比范家住宅那样气派，但也比一般的庄户人家的房子好，最起码是青砖外皮、水瓦倒挂。青柳在范家做长工时，就住在这里。青柳被撵走后，老爷曾动过让老邱头夫妇住在这里的念头，可眼下不太平，老邱头虽上了几岁年纪，但忠诚可靠，风声紧时常常抱着老爷的猎枪整夜整夜地趴在房上，于是老爷宁肯场院里的房子被人拆了，也不愿意放走老邱头。

之基走进场屋，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极其的陌生，没有了青柳的薄铺盖，没有了青柳笑盈盈的面容，只有在墙角、檩木上张开蜘蛛网，蜘蛛比人坏，能用丝线设计一个圈套，使不谙生存计谋的小昆虫轻易丧命。青柳是不是也中了圈套？假如他真的是中了圈套，那么设计圈套的不是别人，应该是自己的大哥，大哥用温情善良捕获了青柳的心。之基好想再嗅到这里熟悉的气味，那是青柳把捉到的麻雀烧到灶膛里的清香。如今那熟悉的气味已经被霉菌吞噬，剩下的只有黑暗暗的压抑，之基要排除这种压抑，他用力打开用木条钉死的窗户，屋里顿时明亮起来，他惊疑地发现，在炕头的土墙上还保留着自己曾用木炭涂鸦的一朵荷花，荷花婷婷地开着，守候着这间孤独的小屋，等待有人把房门打开，让它沐浴灿烂阳光。现在不仅屋门被打开，窗子也支起，但是阴霾的天气只能让莲花黯然。

大嫂是断断不让秀妮干活的，大少爷之源也憨憨地说：“你不会干，之基也不会干，你们俩去鲶鱼坑摸鱼吧！”

大哥的一句话把大家逗笑了，大嫂点着丈夫说：“瞧你的馊主意，还不如让他们俩到场院外转悠一遭……”

之基看看自己真的帮不上什么忙，就低声对秀妮说道：“姐姐在这里细心看着大哥，千万不要出什么故障，我还要到……”之基没有说完，秀妮已经心领神会，她点点头示意丈夫给大哥招呼一声。

“大哥大嫂，我今天约了几个同学，能不能向你们请个假……”

“妹子，看我三弟客气的！走吧，晌午饭回来吃吗？”大嫂出奇的高兴，完全不是范家大院里的受气包。

之基说不清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因为他要去那个陌生的地方，去解决另一个棘手的问题，所以他只是告诉大嫂让她转告老爷太太自己去会友，不要担心。

文先生的村子离之基的家有十几里的路程，一路上之基设想了许多个相见后的结果，但每一个结果仿佛自己都不太满意，见到文先生的妻子怎么说、说什么？是来道歉还是来慰问？是来拜访还是来理清是非？谁打了二哥？他和文先生的遗孀是什么关系？越思考之基越感到事情要比自己的初想复杂得多，就在他苦思冥想时，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之基赶忙闪到小路的一边，侧身回头见一个白衣少年骑着一匹烟熏马疾驰而来，少年的坐骑一阵风在之基身边掠过后，那少年又猛然勒紧缰绳掉头驶来，在距离之基十来步的地方提缰勒马住了下来。少年端坐马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之基，突然问：“你的辫子哪里去了？”之基听到问声，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后脑勺，笑笑说：“飞了——”

“飞了？你撒谎，你是不是革命党？”少年伶牙俐齿，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

“什么是革命党？我只是一名学生而已。”

“学生……”少年很失落，又看了之基一眼，调转马头，“驾”地喝了一声，一路远去。之基这才注意少年也是一头短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