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妮分明感觉到太太的矛头指向自己，然而自己又不知错在何处，于是开口说道：“婆母大人，媳妇不明白，请你明言。”

太太冷笑一声，对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说：“看看，多会装蒜。”转过头又尖酸地对秀妮说：“别把乡下人当傻子，你一碗清汤灌迷糊了你公爹，我眼里可不揉沙子！说，在上房里拿走了什么？”

秀妮明白了，她望了一眼一旁站立不稳的二少奶奶，冷静地回答：“一个打蝇子的拍子和一幅画轴。”

太太用手点着之基说：“听到了吧，这就是你给我娶回家好媳妇！趁着我们不在家，把东西往自己怀里搂……”

之基笑笑说：“我以为多大事。母亲，咱家缺一个蝇拍吗？那画轴也是秀妮的陪嫁……”

“住嘴！什么陪嫁？她连人都是范家的，陪嫁过来的东西就不姓范吗？说来归去是不懂规矩，有规矩的人家能有这么一双大脚吗？老三啊老三，你是打了八辈子光棍啊……”太太喋喋不休，好一顿数落。

秀妮听着感到脊梁骨冷飕飕的，她想分辨又觉得和蛮缠的婆婆分不出一二，便施礼说到：“媳妇知错，下不为例……”

大少奶奶听秀妮认错，也打圆场，“娘，他老婶刚进门子，你就高高手、饶了她这一回……”

没等大少奶奶把话说完，太太就抡起了拐杖，她一边打着大少奶奶，一边说：“我是恶人！我挑理了！这有你说话的份吗？要不是死老大不上锁，他们那里会跑出去给我丢人现眼……”

大少奶奶不敢躲避太太的拐杖，闭着眼睛，咬着嘴唇忍受杖刑。之基看不过去，上前一把攥住太太的拐杖，太太夺了两下没得逞，便撒了手，嚎啕起来。

“老爷啊，你快回来给我做主啊，老三反了……”

二少奶奶看到婆婆又哭又叫心中窃喜，料定老爷回家来会给太太出气，惩治这一对伤风败俗的鸟人。

之基见母亲又拿对付大哥大嫂的老办法对付自己，便示意让秀妮他们快走。正在这时老爷倒背着手走进了院子。

媳妇们见老爷回家，不敢再迈步，站在门外等待发落。

老爷听到太太哭叫，没有立即进入堂屋，只是站在台阶下打量着站在门外的三房儿媳，大儿媳肥裤大褂，扎腿带紧束着秫秸一般脚腕，垂睑木腮，像一个纸人呆板地戳在那里，她不敢有错；二儿媳油头插花，眼睛说话，粗身子、三寸莲，似乎戏出里的人物，她错也没错；三儿媳衣服可体，素中有艳，艳而不媚，婷婷地宛若风中木槿，她能有错？

儿媳们被老公爹看得拘谨，老公爹心中盘算怎样给婆婆竖起大旗。

太太见老爷不声不响，哭声更高，“天啊！大脚媳妇可不一般，急着回家，好趁着上房里没人里里外外地翻……老爷，我这个家没法当了……”

老爷一听这话，三步两步跨上台阶走进厅堂，把手中的烟袋在铜痰盂上镗镗敲了几下，一指垂手站立的之基，问：“你娘说的可真？”

之基回答：“真！”

“那她翻走什么你也知晓？”老爷站起身，指着秀妮、盯着之基问。

“知道！”

“什么？”

“一柄降妖处孽的拍子，一池卧睡锦帛的莲花。”

秀妮听到丈夫的回答，明白之基故意为自己周旋，苦闷缭绕的心开了一道缝。

老爷没听明白，追问之基：“不许耍滑，到底什么？”

之基摇摇头，装出一脸苦瓜相，对老爷说：“爹，这事二嫂肯定清楚，你去问她，我的心早被母亲哭乱了……”之基明白，这件事肯定是二嫂挑唆，所以故意把她推到老爷面前。

“你可看见？”老爷问二儿媳。

“我……”

“我什么，快说。”

“一个蝇拍，一副画轴……画轴里裹走了什么，我可说不准……”二嫂边说，边用眼睛眺太太。

之基怕二嫂再生是非，抢先一步说：“爹，咱家是藏有王羲之的墨宝还是殷商青铜？里面裹走的只是儿子的一颗心！”

“一颗心？画轴里画的什么？”老爷用烟袋一指，问秀妮。

“一池清水莲花……那是之基给我的聘礼。爹，恕媳妇愚钝，让母亲大人生气，我实不该把一个轻狂男子的信物当做至宝，等我取来，交予母亲处理……”

秀妮讲完，迈步就要出门。老爷明白了一切，他瞟了一眼二儿媳，又给太太使个眼色，叫住秀妮，说：“多大的事……你母亲刚在你大舅那受了点惊吓，谁也别往心里去，话说回来了，以后缺什么短什么尽管开口，随便找东西，咱家还真没有这样的规矩……”

太太见老爷敷衍了事，便由啼哭起来，口中说道：“竟是妖怪迷了魂，哪个还会为我做主……”

老爷瞪她一眼，说：“媳妇进屋找点东西，自是没把自己当外人，少小题大做。该问的不问，不该较真的乱较真——他大舅家出了那么大的事，老二人影不见，你倒不急不火……？”

太太听老爷为媳妇辩理，又把事拉扯到老二身上更感到委屈，数数落落呜呜啼啼个没完没了。老爷有些不耐烦，挥手让之基他们下去。之基和秀妮刚走到台阶下，又被老爷叫住，“基儿，过去把铺盖卷了，搬回新房，老屋蚊叮虫咬不是档子事……”

之基听了，深谢父亲，但拒绝搬回新房，理由是喜欢看跨院里的一方绿色。

老爷也不强求，嘱咐秀妮想办法把窗户挡起来，免得夏日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