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婉莲花（小说）

　　　　　　　　　　　　王文跃

　　　　　　　　　　　　　　　　　　　　　（四）

 　　　　　　　　　　　　　　　　　秀妮初做羹　堂前会老爷

三少奶奶秀妮看着二少爷之根拿着皮鞭走进厅堂心急如焚，她怕丈夫之基因为自己而受酷刑，但是自己硬闯厅堂和他们理论，不仅救不了丈夫，还可能使事态往更坏的地方发展。秀妮正没有主意的时候，看见在院子里急地团团转的大嫂，于是喊了一声：“大嫂，烦你禀告老爷、太太就说我走了……”大少奶奶一听刚过门的新媳妇要走，慌了手脚，颠着一双小脚扭扭地向堂屋奔去，人还没进门就拉开嗓子喊：“爹、娘，不好了，新媳妇回家了——”

之基听到大嫂的喊声心里嗵地一声响，撒腿就向门外跑，太太在身后嚷：“给我站住！没出息的东西——”之基装作没听见，一心想着秀妮该去了哪里。

大少爷之源听到母亲断喝三弟没敢站起身，他一头磕在地上，求二老赶紧找人。老爷摸了摸盘在头顶的辫子，叹了一口气说：“这样的女子留得吗？纲常不懂，走都不知道打个招呼……”太太得意地笑笑，对着自己的背影说：“我的儿，走的正好，免了你皮肉之苦……”

二少爷掂量着手中的鞭子，为它没有用武之地直摇头。

就在之基心急火燎就要跑出大门时，就听到厨房那边有人在喊，“之基——”声音清脆甜润好像秀妮的声音，之基侧转头，果然是秀妮在厨房向他招手，聪明的三少爷顿时明白了秀妮的用意，贴着东墙跟狸猫般跑了过去。

“挨打了吗？”秀妮像姐姐问受了气的小弟弟。

三少爷摇摇头，泪水噙满双眼。

“看，没出息了吧！哪像个丈夫！”秀妮边哄着之基边把一碗温汤递过来。

“这不是给老爷做的吗？”之基不解其意，问秀妮。

“老爷哪能喝凉的，重做！我要让他们见识见识大脚女人的灶台功夫！”

“妙哉！姐姐智慧了得，诈喊离家实为缓兵，救了丈夫又孝顺了高堂。此嘉女惟之基能配也！”三少爷之基又轻狂起来。

“且是缓兵，至于能不能救你，我心里没底，敢问冤家，你家老爷爱喝什么汤？”三少奶奶被轻狂丈夫感染，把羞愤抛撒云霄。

“鸡蛋木耳豆腐汤——”三少爷脱口而出。

厅堂内大少爷还为要找三弟媳跪着不起，二少爷给老爷的烟袋锅里塞满黄蜡蜡的烟末，哒哒用火石打燃火绒，敷在烟末上，老爷紧吸两口，几声咳嗽后厅堂内缭绕起呛人的白烟。太太用小眼角乜着大少爷，酸酸地说：“今个你倒孝顺了，怎么，你也稀罕大脚的娘们？”

老爷瞪了太太一眼，然后对大少爷说：“没头脑的东西，也不想想大手大脚的东西能伺候好你三弟吗？”

老爷话没说完，只见三少爷之基轻挑门帘，三少奶奶秀妮用饼盘托进一碗热腾腾、扑鼻香的豆腐汤。

老爷、太太一见秀妮立即面沉似水，异口同声问道：“你没走？”

秀妮款款走到老爷跟前，把饼盘轻轻放在八仙桌上，退步蹲拜，回答：“老爷，让你失望了，小女子因有两件事没办妥，所以没走。”

“那两件？”老爷无法面对秀妮的一双大脚，闭着眼睛问。

“其一，我与之基乃一夜夫妻，无论怎样也算做过一回范家的儿媳，答谢老爷容小女子留宿一夜，特做羹汤表谢。”

老爷睁开眼睛，望了望那一碗弥漫着香味的羹汤，捻着胡子问：“那第二件呢？”

“小女子虽不是出生名门，但也生长在大方之地；虽未进过学堂，但也熟读经卷，但有一事不明，千古男儿联姻女子，娶的是贤淑通达、相夫教子，为何范家只娶脚耶？”

老爷听秀妮言语不俗，半惺着眼说：“自古女子皆束脚，不束脚者乃驽钝遭蹄。”

“老爷孤陋了，女子束脚并非千古，是晚唐以来为迎合怪癖之男才渐渐兴起，老爷试想，莫说一个弱女子，即使千里骐骥怎样？笼缰束缚不照样任人摆布，女人束脚与之无异！”

老爷听秀妮一番理论，开始睁大眼睛打量眼前这位大脚女子；太太一知半解，很不屑地侧起了头；之基第一次听妻子说这么多话，且入情入理，不免心升自豪；大哥之源感到弟妹慷慨对答绝非俗女，暗下决心帮衬鸳鸯；二哥之根酸味穿肠，咬着牙恨手中的鞭子没派上用场。

老爷望望秀妮，又望望之基，心中开始思索自己的儿子娶定大脚媳妇的原因。当他把眼睛落到太太身上时，不免皱起了眉头，说：“家有家规，祖宗的规矩岂能破之！”

秀妮淡然一笑，说：“之基常言家父乃乡里开明士绅，我也曾想可把子嗣送入洋学堂读书的家庭必然开化，百闻不如一见，范家原来也这般僵钝俗庸、惯于以貌取人，所以，你们不必强逼之基，也不必让大哥牵连受苦，这里不是小女子的安身之所！”

之基听出妻子话中有音，便一把抓住秀妮的手，故作姿态地说：“姐姐不可绝情，一日夫妻百日恩爱，天涯海角同宿共栖，否则，只有一死了之……”

秀妮推开丈夫的手答曰：“三少爷不可轻狂，昨天是夫妻，今天是陌路，男女有别不可造次，更何况大脚女人贬你身价……”

大哥不知夫妻双簧，磕头如捣蒜，“爹，孩儿以半世之颜，求父亲网开一面，成全三弟姻缘……”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