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青豆

（四十二）

王文跃

   青豆诚恳地向江川做了检讨，使这次小摩擦有了积极意义，江川更感到青豆的率直可爱，青豆更觉得江川有容忍之风。

   小院里快乐依旧，钱大爷眼瞧着两个小伙子，用青春、用力气、用勤奋、用诚信、用对生活的不懈追求、用对家乡亲人深沉的爱，把一车车蔬菜米面运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换回来大把的钞票和舒心的笑容。

   年关一天天迫近，青豆他们的生意越来越忙，甚至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但无论多忙，青豆怀里总忘不掉烧饼摊前的月英姑娘。他喜欢看到她，还是因为她极像姐姐青花，说来也怪，越是忙、越是心里有疙疙瘩瘩的事，青豆就越想往那里跑，看见月英姑娘心里立马敞亮起来。

   腊月初八，天还黑着，钱大爷就熬好了一锅腊八粥，他想喊醒两个孩子，让他们趁热喝一碗再去趸货，但又不忍心搅醒他们的酣梦，等了许久不见动静，钱大爷便准备去扣他们的门，走到院子才发现，两辆三轮车已经不在了，钱大爷摇摇头，心里怨自己——老了，真的老了，两个孩子什么时间出的门自己竟不知道。“好孩子，好孩子，大爷给你们留着，喝了这碗粥，你们就要合计着该回家与父母团聚了……”钱大爷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熬得乱乎的红枣粥，煨在火炉上。

   青豆送过一趟菜后，绕了一个远，到烧饼摊前准备吃点东西。胡大叔捋着张脸倚在烤炉旁抽闷烟，月英姑娘低着头小声地啜泣着。青豆见状心里一怔，但心儿还是驱使着脚步走向了前。

   见青豆来，胡大叔强打欢颜，问：“还是三个火烧……”

   青豆点点头，见月英姑娘不去盛碗，便自己拿了一个碗，走到小米粥锅前下了勺子。正当青豆舀了一饭勺往碗里倒之际，月英姑娘忽地站起，劈手夺过饭勺，铛的一声扔在锅里。

   青豆感到莫名其妙，他手捧着一个空碗向胡大叔望去，只见胡大叔正怒瞪着一双眼冲月英姑娘运气。

   青豆明白这爷俩正怄气，可你们怄气也不该把火发到我身上。青豆不便多言，于是伸手取了烧饼往怀里一揣就要走，哪知被胡大叔叫住，他命月影姑娘给青豆盛碗，月影姑娘犯起了倔脾气，就是低着头，不动地。

   胡大叔上来庄家火，劈头盖脑对月影姑娘一通数落：“贱丫头，老子看你每天跟着我起早贪黑不容易，给你几个钱，叫你买件衣裳，你可好，都给老子买了书，让你买！我把它烧了！——谁不望子成龙？你爹有那份本事吗？家里还有几口活人——那都是张口物……”

   青豆听了个一知半解，便问胡大叔，“真把书烧了？”

   胡大叔一拨楞脑袋回答：“不给她烧了，还留着怎的！闺女家读的哪门子书，找个好婆家——气死读书，我就不明白了我那呆儿子死活念书，要是和你一样做个买卖，或学个手艺不给他老爹摘摘套！”

   青豆明白了。在以往的交谈中胡大叔也透露过，他的大儿子正读大学，月英姑娘下边还有一弟一妹也在读书，为了生活胡大叔断了月英姑娘的上学路，跟着他进城打起了烧饼。青豆望了一眼啜泣的月英姑娘，心里立时酸酸的，他理解了月英姑娘为什么夺过饭勺扔在锅里。

   还没容青豆再细想，胡大叔就又拉开了嗓门，他一只手指着月英姑娘说：“你看看青豆，比你还小两岁，挣多少钱？不是你爹钱黑，没钱是真过不了……我就是佩服青豆这小子！”

   月英姑娘抬起头，用愤怒的眼神斜了斜青豆，一转身面对着墙，把后背留给了青豆他们。

   “倔种，一早晨，不知道给我蹶走了多少客人，哎——老爹该你们的！”胡大叔愤愤中掺杂着许都无奈。

    这时候陆陆续续来了几个饭客，青豆驾轻就熟帮胡大叔张罗起了买卖。生意一兴隆，胡大叔顿时来了精神，青豆被他感染，迎新送往俨然一个老道的店主。

   这一忙就过了晌，生意清淡下来的时候，胡大叔堆着满脸笑给青豆塞了一个驴肉火烧，青豆接过来，给月英姑娘递过去，月英姑娘自是不领情，还是为她的几本书哭泣。

   胡大叔又盛了两碗汤，给青豆一碗，自己留一碗。青豆真饿了，想起了怀里揣的烧饼，他取出烧饼刚想往碗里泡，被胡大叔一把夺过，胡大叔取了一炉焦热的，给青豆留几个，剩下的给女儿月英送过去，月英仍不理。胡大叔无奈地摇摇头，叹息一声后，一半说给女儿、一半说给青豆道：“这老人就是贱，说真的，烧那书我也心疼，哎——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青豆吃了一个烧饼，停住了咀嚼。他用哀怜的眼睛扫了一眼月英姑娘，然后对胡大叔说：“大叔，今儿做晚辈的要说你几句，你错了。你错不仅是烧了月英姐的书，还把我看错了，大叔，你不知道我是多想读书，放弃上学，我考虑了几天、哭了好几晚……我很佩服月英姐，我也要读书。大叔，我还要告诉你，等我的经济条件有了转机，我会重新走进校门。”

   青豆说的异常坚定，出乎胡大叔的意料。他用一种猜度的眼光望了青豆好一会，咂咂嘴说：“吃饭穿衣论家当，穿鞋的不知光脚的苦啊……”

   胡大叔的一句话触着青豆的心怀，他抬起头向家乡的方向望望，然后说：“大叔，你又错了，现如今你是穿鞋的，我是光脚的。不止一次我坐在这里吃饭，望着你们父女欢天喜地、其乐融融，心生羡慕，我羡慕月英姐有父亲相伴，我羡慕你身边有女儿跟随，可我……”青豆没往下再说，而是转了一个话题继续，“大叔，假如明天我给月英姐带书来，你还会烧吗？”

   胡大叔用手指着青豆说：“小子，有意气！大叔……不烧了……不烧了，丫头哭软了我的心……”

   那边月英姑娘站起身，用冰冷的水洗一把脸，然后走到汤锅前，不一会就端上来两碗热腾腾的馄饨。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