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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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青豆
(三)
王文跃
青豆一路颠簸来到省城,一打听,错了!省第四监狱就在经过的路上,那座千年古城的旁边,青豆那个悔啊!多花了路费不说,还耽误了时间,出门时爹嘱咐嘴要勤怎么就忘了!第一次做事就出差错,怎能让家里的亲人放心!青豆没有心思看省城的高楼大厦,赶紧坐车往回跑。有了第一次失败的教训,青豆格外小心,等赶到姐夫被关押的地方,太阳已经落山了。
省第四监狱位于距古城三四十里的一个山坳里。高高的红墙,威严的岗楼,密密麻麻的铁丝网,以及荷枪实弹的警察把这里隔成了两个世界。青豆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姐夫,心情无比激动,他顺着红墙一路小跑找到探视接待室。黑洞洞的大门紧闭着,让人感受到这里的不同寻常。青豆站在门前稍作观察,便敲响了大门旁一个书写着“探视登记室”的小门。很久,在有铁护窗的那一侧开了一个小洞。“有事吗?”一双警惕的眼睛望着青豆问。
“看人。”
“有病,什么时候看人,你把这当成你家炕头了!”那双警惕的眼睛变得十分鄙夷。没等听完青豆问“那什么时候——”,那人就咣地关上那个小洞。青豆站在那里久久地不愿离去,等他犹豫地抬起手再想敲响那扇门时,看到太阳已经把最后一丝光亮留给了山头。手滑落到青豆胸前,此时他感到十分委屈,十分无助。青豆两腿一酸,浑身软绵的瘫坐在地上。
天色越来越暗,远处黑魆魆的群山完全阻挡了太阳的光辉。初春的晚风顺着红墙打着旋。蓝蓝的天空,星星一颗一颗地多了起来。路边没有一个行人,青豆感到夜无限凄凉,在这异地他乡,他想到了哑巴亲娘,想到她温暖的怀抱和那双温情的眼睛。青豆很奢望母亲的嘘寒问暖,但他只能读母亲关爱的眼神,那非凡的眼神传递了一位母亲无尽的爱,那是她和儿子情感的交流唯一方式。有时候青豆很害怕那双眼睛,因为他感到母亲的可怜,尤其是母亲为给儿子讨回一个公道,不仅使姐夫锒铛入狱,更把自己憋闷成一场大病后,那双眼睛更是包含了哀怨。青豆昨天晚上打点行囊,母亲诚惶诚恐地看着,她要从青豆的表情中寻找答案,当青豆收拾利落,她一把拉过儿子仔细地端详着,清泪行行串串地淌了一晚上。母亲的泪砸在青豆的心上,好痛!青豆仰望天空,繁星点点,蓦地,好像自己回到小龙河畔:树木婆娑,鸟声叽啾,同光溜溜的小伙伴跳入小龙河,循着悠闲地唱着歌的青蛙轻轻地游过去,猛地伸出手——抓住了,绿背青花的青蛙……望着水中成群的蝌蚪,青豆撒了手,蝌蚪哪能没有妈?想着,想着,疲惫的青豆闭上了眼睛,睡梦中父亲走过来,给他加上了棉被。
当青豆醒来时,太阳已经升起,他睁开惺忪的双眼,看着周围好奇的人们,他很紧张,直到站起身,才发现那件披在身上的绿大衣。青豆提着大衣寻找那位好心人,在场的人都摇起了头。
登记了,所有探视的人们都排成队,手里捏着一封介绍信,青豆没有,但他也排了队。当他被拒绝后,失望地呜呜哭了起来,直到所有人都进入到高墙里面,青豆还在守着门口抽泣。
“小家伙,哭什么?”
青豆抬起头,一个满脸胡子的叔叔和蔼地站在他前面。青豆委屈地说不出一句话,胡子大叔嘻嘻笑着接着问:“在这蹲了一夜——看人的?”
青豆点点头。
“看谁?”
“我姐夫。”青豆努力控制自己回答着。
“为什么不进去?”
“没证明信。”
“嗷,你多大?
“十六。”
“进去再说话。”
青豆喜出望外,忙抱起铺盖和大衣跟着胡子大叔往里走。进入登记室,胡子大叔示意让里面带大盖帽的警察给青豆让个座,青豆很拘谨地站在那里不肯坐下。胡子大叔用命令的口气对青豆说:“坐下,我们有情况问你。”青豆这才心里打着鼓把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抬起头小心地望着屋内的人,他不知将发生什么。
“小张,请记录。”胡子大叔吩咐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年轻警察。年轻警察利索地打开记录薄,点头告诉胡子大叔可以询问了。
“叫什么?”
“青豆。”
“籍贯?”
青豆不解地摇摇头。年轻的警察解释说:“家住哪里?”
青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哦——龙湾村。”
年轻警察提醒:“具体些。”胡子大叔摆摆手点头说:“可以了,你来看的人叫什么?”
青豆仿佛看到了希望,他用哀求的眼神望着胡子大叔,清晰地说:“石柱。”
“石柱——”胡子大叔重复了一句,对身边的另一位警察说:“查一查,石柱在哪个队?”于是,那个警察开始哗啦啦翻一本厚厚的档案,胡子大叔接着又问青豆,“你家大人呢?为什么让你个孩子来探视?”
一句话,问到了青豆的伤心处,他且断且续地把家了的情况,以及自己决定来看姐夫的事告诉了大家听。胡子大叔听完青豆的倾诉,长长地吁了口气,走近青豆拍拍他的头,转身对年轻警察说:“小张,你带他进去,找个单间。哦——几队的?”
“六队。”
喜不自禁的青豆,跟着小张警察通过曲曲折折的几道铁门,来到一间书有“教导室”的办公室。“你在这里等着。”说完小张警察转身出了屋。
青豆的心砰砰乱跳,他走近窗户向外张望着,他努力想象着姐夫的形象:还那么结实吗?还那么爱笑吗?眼睛还那么亮吗?见到姐夫的第一句话该怎么说?说我退学了——他会伤心;说我出来打工——他会惦记;说家人很好——那是欺骗——哦,想起来了,说那二外甥很壮,长得很像他,不!他会难过……青豆就这样乱想着,听到了屋外的脚步声。
“报告!”一个响亮而熟悉的声音。
屋门被推开,“青豆——”石柱惊呼着,跑上前一把把青豆搂在怀里,两个人什么也不说,让行行清泪流了个够。倒是跟进来的小张警察提醒:“青豆,别光哭,把家里的情况说给你姐夫听。”青豆止住泪,孩子般地仰起头望着亲哥哥般疼爱自己的亲人,竟一句话也说不出。石柱上下端详着青豆,嘴角刚透出的一丝笑意马上又逝去了,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下,抬起头看看一边的张警官,张警官笑笑说:“别有顾虑,随意谈。”石柱这才启齿。
“青豆,李虎娘怎么样了?”
青豆无法理解姐夫第一句话问是这样的问题,便随口回答;“死了。”
“死了!”石柱无比惊愕,也无比慌张,他迫不及待的问:“什么时候?就我推的那一把吗?”
“两个月前,她已经能走路了,就是不会说话——上吊死的”
石柱长出了一口气,喃喃地说着:“还是我的过错,还是我的过错。”
青豆和石柱哭一回,笑一回,说一回,似乎忘记了处所,似乎忘记了身份,他们从孩子谈到老人,从家庭谈到村庄,从春播谈到秋收……小张警察听得十分专注,也十分耐心,他被他们俩人的话激动着,感染者,甚至有这样的想法:石柱这样的人怎么会犯罪?
分手的时刻到了,石柱反复嘱咐青豆路上小心,回家后好好读书,青豆强忍住泪不住地点头,难舍难分,难分难舍,石柱就在将告别青豆的那一刹那,突然长跪在地,扑簌簌泪如雨下,面对东方竭尽全力高喊一声:“亲人们,我对不住你们——”
石柱的一跪一呼,像块巨石砸在青豆的心头,他没有了眼泪,他感到了姐夫的苍老和自己肩上担子的重量。就在石柱的背影在青豆的眼睛快要消失的时候,青豆也不顾一切地大声喊道:“姐夫——我还回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