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青豆

（二）

王文跃

进了县城，青豆虽满眼的新鲜，可又满腹的焦虑。他怯生生地望着这座陌生的老城；望着川流不息的车辆；望着匆匆而过的行人，不知所向。是的，少年的青豆，真的还没有想好究竟到哪，更准确地说是还没有来得及去想便匆匆地迈出了家门。现在，他有些后悔自己莽撞，最起码也要找准落脚点再出发。此刻，青豆感觉自己就像一粒微尘，将随风飘去。他的心沉沉的，想起自己出门时父亲的再三嘱咐：“豆啊，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啊……你离开爹，嘴要放勤，手要干净……”父亲的话响在耳边愈来愈真，句句敲打着青豆的心坎，他有些惊讶自己原来是如此地依恋父亲。青豆边思边走，猛然远处一位身穿绛紫色青格上衣的女人进入了他的眼帘，“姐——”青豆兴奋地叫出了声，拔腿跑了过去，错了！那人有姐姐的身材，没有姐姐的慈祥。青豆沮丧地踯躅街头，失去了主张。

太阳升得老高了，暖洋洋，使得青豆有了春天的困倦之感，走过一个小吃摊，飘溢的饭香叫醒了青豆的饥肠，他提着鼻子嗅着这好闻的味道，伸手摸摸姐姐塞给的干粮，猛地，青豆眼前一亮，去看姐夫，那个为他蹲守大牢的人。主意拿定，青豆很快便登上了发往省城的客车。

客车在狭窄的马路上晃晃悠悠地行进着，一棵棵光秃秃的树木被远远地抛在后面。灰蒙蒙的大地上偶尔会有一群群啃食草根的羊羔，它们埋着头艰难地寻找着生命的希冀。太阳不吝惜它的光辉，普照着华北大地，让午炊的袅袅烟雾在蓝天下升腾。家乡越来越远，可离姐夫越来越近。想到姐夫，青豆心情无比激动，他认为能去看姐夫是一件极有意义的事，也是一件大人要做的事。

“姐夫，你好吗？弟弟来看你了！”青豆一边在心中默念着，一边理顺着痛苦的过去。

青豆的父亲刘大水是极普通的庄稼人，由于兄妹多，生活困难，误了婚事，直到三十出头才勉强把一个哑巴女人娶进家门。青花、青豆是他那相差十几岁的一双亲生。青豆降世给这农家平添了无限喜悦，让老来得子的青豆父亲焕发了冲天干劲。那年他为了能给儿子挣下一身过年穿的新衣服，不顾众人劝阻，在数九隆冬推起小车上了海河工地。工程没结束，就被马车拉回了家，从此，他的腰就再也没直起来。小青豆是在姐姐的悉心照料下一天天长大的。特殊的家庭环境使得姐弟俩形影不离、相依相帮。直到姐夫石柱来娶姐姐的那一天，青豆还哭着扯着姐姐的衣襟不放。青豆的哭声，碎了姐姐的心，动了姐夫的情。石柱抱起青豆上了花篷车。姐姐的新婚之夜，石柱没有理睬母亲的指指点点，让青豆酣睡在自己新婚的洞房里。

苦苦麻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吃着苦苦麻蘸酱长大的青豆，把满嘴的苦味吞在肚里，把苦苦麻花样的灿烂笑脸送给了人们。一晃，青豆成为了中学生，踏进了乡中学。新开学的日子里，青豆无比快活，因为那段时间没人再冲着他喊：“罗锅老爹哑巴娘，姐夫抱着入洞房……”这样的伤心话了。他想象着假如有一天爹直起腰板把娘带到同学面前，自己大声叫一声“娘”，娘爽朗地答应着，然后把他抱入怀中的场景是多么地感人。然而，调皮的孩子们，没有让青豆的梦做得太长，这刺人心肝的嘲笑让青豆又无地自容，他曾经用哀求的眼神望着他们,希望给予他自尊；他尝试过让好朋友传递消息表达自己的心痛，当一切无济于事时他开始用力量去捍卫自己的尊严，哪怕是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他也要去发泄自己的气愤。好在老师及时发现，他们用耐心和关爱让青豆走出灰暗的个人世界。

“青豆同学，你要努力，用成绩赢得同学们的尊重！”

青豆铭记了老师的话，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他不仅想要用优异的成绩来证明自己的优秀，更想要用知识来改变家庭的命运。他不再理会他人的讥笑，他漠视一切不敬的眼神，青豆用自己的努力赢得了师生的赞誉。

又是一次年级统考，青豆再拔头筹，兴奋荡漾着他，放学回家时不小心把同村的李虎同学撞倒，尽管青豆再三道歉，李虎还是以青豆是老师眼中的红人故意滋事为由不依不让，青豆没办法只能随他。没料到李虎竟抄起砖头砸向青豆。当殷红的鲜血顺着青豆额头淌下的时候，青豆依旧咬着牙一动不动。

等同学们把青豆送到家里，哑巴妈妈眼睛红了，她疯了一样冲到李虎家，这家人并没有因为她的残疾敬让几分，一家人把这没嘴的人从院里打到街上。事出巧合，这时正赶上女婿石柱来接哑巴岳母，他家老二将诞生。石柱一见一家人在打一个不执事的女人，急了眼，他一把揪起李虎娘顺势一推，不好！这女人一路趔趄撞在了墙角，顿时晕了过去……

青豆不敢再想，姐夫石柱被公安局带走的那一刻——姐姐的裤腿下淌着血，她不顾一切扑向丈夫，搂着石柱喊：“我和孩子等着你——”

警车开走了，姐姐昏倒了，全村的人都哭了，婆婆斜瞅着青花骂她是祸水……

（注：苦苦麻：河北中部地区的一种野菜，春天生，开黄花，味苦，可食，能入药。在乡村，是春季的桌上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