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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邂逅里维特及其他》里引用德勒兹《时间-影像》的争鸣

(2013-03-15 18:30:40)
事情缘起于肥内所作《邂逅里维特(Jacques Rivette)及其他》一文中,有如下段落:

……只是,我沒明白德勒茲在書上寫到的那樣:「C’est Merry-Go-Round, où la description faite de lumière et de colours en cesse de se reprendre pour effacer son objet.【7】」(L’Image-temps,P.20),大陸譯版:「在《歡天喜地》中,描述由光和色構成,它不斷地變化以清除自己的對象。」(《時間-影像》,P.17,文中將本片翻成《歡天喜地》),難道別的影片不是光和色的構成?但英文版不是說「不斷變化」,而是「constantly begins again…」(The Time-image,P.11),是「不斷重新開始…」,所以這就是那兩位配樂家擔綱起的角色嗎?台灣版則是「片中光與色彩所進行的描述不斷地重現消抹被描繪的客體」(《電影II:時間-影像》,P.384),所以,不斷地重現,指的則是樹林裡、沙灘上的影像?……

请注意本段一开始的一句法语:
C'est Merry-Go-Round, où la description faite de lumière et de colours en cesse de se reprendre pour effacer son objet.

和我一样略懂法语的朋友都能看出,这句话有问题,因为en此处既不能做介词,也不能做副词式代词,因此en这个词的位置很尴尬。我一时吃不准正确的法语应该怎样写。

顺便多说两句en这个词在法语里的用途。上面说它在原文中不能做介词,是因为后面没有名词或短语,如果一定要说cesse是名词,那么这句话就没有谓语动词了;不能做副词式代词(法语:pronom adverbial),是因为en做副词式代词,要求后面必须有一个名词作为一个原本是名词性短语的前面一部分,en用来代替这个名词后面被省略掉的名词性短语的后面一部分,以完成副词式代词应有的功能,并且这个被省略掉的部分应该是在之前段落中出现过的。符合这些要求的可能是后面的objet这个词,但是如果对objet使用副词式代词en,它的位置应该在离它最近的动词之前,即pour和effacer之间,而不是cesse之前。并且我怀疑法国人日常可能不会像en effacer这样来用这两个词。

随后再看肥老板所引用的中译本和英译本,此处大有问题。法语中的cesse是“停止”的意思,它既是动词cesser的直陈式现在时第一、第三人称单数变位(相当于英语里的cease和ceases),也是名词“停止”(相当于英语里的stop)。原文中的se reprendre可以翻译为“重新开始”。然而,无论是中译本的“不断地变化”,还是英译本的"constantly begins again"(意为“不断重新开始”),都没有停止的意思。法语里比较常用的,有cesse这个词的短语,一般来说是sans cesse(英语:without stop;中文:不停地)。如果要表达“不断重新开始”的意思,原文应该是类似于下面这样一句话:

…où la description faite de lumière et de couleurs est sans cesse de se reprendre pour effacer son objet.

请注意,我用est sans cesse de替换了原文中的en cesse de。

肥老板不容易,最近在搬家,他的藏书都装箱了,因为我提出对这句话的异议,他翻箱倒柜,把收藏多年的法语版德勒兹《时间-影像》又找出来了。果然,原文应该是:

C'est Merry-Go-Round, où la description faite de lumière et de couleurs ne cesse de se reprendre pour effacer son objet. 

请注意,正确的法语应该是ne cesse de。这其实只是一个简单的笔误,把ne误写成了en而已。我费尽周折,用sans cesse去“斧正”原文,实在是点金成铁,而没有想到用最简单的ne cesse de,充分证明我在法语方面也仅是略懂,还应继续修炼。此处的ne正是法语里的否定词,相当于英语里的not。因此,ne cesse de就表达了“不停”的意思,和英译本、中译本都能对应上了。

顺便多说两句法语里的否定词。和我一样略懂法语的朋友们都知道,法语里在一般情况下采用的是双否定,想要否定一个动词,要在这个动词的前后各加入一个词,比如说ne ... pas:

中文:我知道。法语:Je sais. 英语:I know.
中文:我不知道。法语:Je ne sais pas. 英语:I don't know.

但是此处的cesse,原文写成了ne cesse de而不是ne cesse pas de。原因是:以cesser为代表的7个法语动词(cesser, oser, pouvoir, bouger, daigner, manquer,以及表示“不确定”含义的savoir),如果它们后面接的是动词不定式,那么否定这个动词的时候,应该(请注意是“应该”,而不是“必须”)用单否定ne。

引用一个真实的历史瞬间:戴高乐(Charles de Gaulle)在他辞任法国总统之前,向法国人民宣布:
Je cesse d'exercer mes fonctions de Président de la République. Cette décision prend effet aujourd'hui à midi.(中文:我马上停止行使法兰西共和国总统的职权。这个决定从今天中午12点开始生效。)

中文:我(马上)停止行使法兰西共和国总统的职权。法语:Je cesse d'exercer mes fonctions de Président de la République. 英语:I stop executing my office of president to the Republic.
中文:我不会/没有停止行使法兰西共和国总统的职权。法语:Je ne cesse d'exercer mes fonctions de Président de la République. 英语:I don't stop executing my office of president to the Republic.
请注意上句中的ne cesse. 如果写成ne cesse pas,这句话在语法上不算错,但是不地道,不准确。

回到德勒兹的《时间-影像》。如果我越俎代庖地试着翻译一下这句话:

C'est Merry-Go-Round, où la description faite de lumière et de couleurs ne cesse de se reprendre pour effacer son objet.

那么英语和中文分别应该是:

This is Merry-Go-Round, where the description made of light and colors does not stop restarting itself to erase its object.
这就是《旋转木马》(中我们看到的现象?),在本片中,由光和色彩组成的描述(性的电影语言?)不停地让自己(一次次地)重新展开,以达到清除它的客体的目的。

肥老板所引用的英译本:
This is the case with Merry-Go-Round, where the description made of light and colours constantly begins again in order to obliterate its objects.
请注意,这个英译本最后一个词是objects,复数。而法语版是objet,单数。而其它两个词,light和colours,都是和法语版的lumière和couleurs单复数对应的。

肥老板所引用的两个中译本:

大陸版:「在《歡天喜地》中,描述由光和色構成,它不斷地變化以清除自己的對象。」(《時間-影像》,P.17,文中將本片翻成《歡天喜地》)
台灣版:「片中光與色彩所進行的描述不斷地重現消抹被描繪的客體」(《電影II:時間-影像》,P.384)。
可相互比较其异同。

最后,作为这次争鸣的完结,肥老板给出了他的中文翻译:
此即《旋轉木馬》中由光與色做成的描述不斷自我重啟以消除其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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