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展韵

“五九六九，隔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这些意境在我们胶东半岛的小山村里都能看到。

每年燕衔春来，山上的杏花桃花开了，人们就开始牵着牛上山耕地了。

先把之前送到田地里的一堆堆猪粪用铁锨在田地里均匀地撒开，这叫作“扬底肥”。扬好底肥后给牛套上牛耕开始耕地了。耕地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围耕，一种是撂耕。围耕就是沿着田地的外沿开始，一趟一趟地绕着圈，就像包围圈一样，逐渐蚕食。撂耕就是先从中间起一犁，然后再右一犁、左一犁的耕。耕地的时候犁新翻起来的泥土就像大海里澎湃的波浪一样起伏，有着海叠千层的美景，给人一种波澜壮阔的感觉。

新翻的泥土散发着醇醪的芬芳，似乎在升起一种柔声的歌谣。春光烂漫，晴空浅碧，春云绵绵，自由舒卷。光着脚丫踩在新翻的泥土上，软绵绵的。农夫和牛在田地里慢悠悠地走着，长长的影子印在新翻的泥土上。堤堰上纤草新芽初绽，含烟笼翠。杏树桃树，打着朵的点点深红如美人痣；刚刚开放的浅红色，娇艳艳的，暗香浮动。开心的小燕子频频翻飞，呢喃着。灰麻雀叽叽喳喳，吵出满心的欣喜。晌午了，卸下了老牛，回家吃午饭，老农情不自禁地折一些杏花桃花带回家——他要把春天的笑靥带回家里。

耕完一块片地，老农就会把犁撤下，换上耙，用耙把地耙平整。连接耙的是一个铁钩连接两个铁环，我们那里叫“软红”，具体是哪两个字无从考证。20世纪70年代末，邻村里驻有烟台下放的知识青年，有一次老农耕完地后要耙地了，一看忘记了带软红，就打发一个知青回饲养院拿，告诉他挂在墙上。知青来到了饲养院，看到墙上挂了好几个不同的铁环，用手摸了摸都硬邦邦的，没有一个软的，就空着手回到了山里，对老农说：“墙上挂的没有一个软的，都是硬邦邦的。”老农哭笑不得，只得自己回去拿。这在当时成了一个笑话。

新翻的土地，如同上了年纪的老翁换了一身新衣裳，给人一种既浑厚又新颖的印象。新翻的泥土拼命地吸收着金色的阳光来提高地温，兼着也在等一场春雨。人们平常都会说“春雨贵如油”，但是好雨总是会及时赶来的，所以也就有了“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优美诗句。

一场春雨姗姗而来，娇羞，像粉丝一样明净。细雨过后春日杲杲，小河边的杨柳毵毵。蜿蜒起伏的山岭拥绿叠翠，鲜润明丽，每天都会传来布谷鸟“布谷！布谷！”的叫声，那叫声粗狂而单调，意思是催促人们“赶快播种！”

田地耕好了也耙平了，又保墒了几天，可以播种了。于是老农又驾牛去田地里种花生、玉米、豆子、地瓜芽了。

播种花生、玉米、豆子，要掌握好深度。太深了种子发芽顶出地面就消耗尽了养分，以后生长的劲头就不足，长势弱；太浅了种子发芽后秧苗根基浅，容易倒伏，所以要不深不浅正合适。花生的株距是保持在15厘米左右，豆子的株距保持在30厘米左右，玉米的株距保持在40厘米左右。播种花生和玉米一样，都是一墩种两个种子。我们那里庄稼人把播种叫作“捻种”。前面是老农驾着牛犁沟，后面紧跟着一个人捻种，捻种的后面一个人跟着撒复合肥。复合肥要撒在种子的旁边，不能撒在种子上，不然的话就把种子消毁了，不能发芽。撒复合肥的后面一个人跟着培土。培土简单，疏松的泥土，用脚趾就可以把种子盖进土里。耕地时扬的底肥是猪粪，再加上这个复合肥，种子发芽后生长的劲头就足，如同竹子拔节一样。种豆子不能像花生、玉米那样只捻两个种子，捻五六个、七八个都可以。记得中学毕业后第一年我帮着父母播种，种豆子的时候我也是捻两个豆种，以为和种花生、玉米一样。来帮忙的柳家二奶奶就来取笑我是“书呆子”，告诉我说：“种豆子要多捻几个豆种，有句俗语是，‘豆豆四五六，撒撒手七八九’。”那时我才知道原来种豆子捻豆种最散漫，最活泛，随意多捻几个豆种都没有事。

种地瓜芽的时候，是把之前耕好的地先起垄，然后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捏着地瓜芽面朝自己，手背用力往垄里一拉拉成一个窝，然后快速地松手，地瓜芽自然而然稳稳当当地固定在泥土里了。用手背拉窝，这样不能损坏地瓜芽，能对地瓜芽起到很好的保护作用，所以我们那里也把栽地瓜芽叫作“拉地瓜芽”。通常是前面的一个人拉地瓜芽，后面的一个人紧跟着浇水，浇水的后面再跟着一个人“培窝”，就是双手很自然地把垄上的土往地瓜芽窝里抚，把窝抚平。

虽然土地多，但是往往也见缝插针。田地里种满了小麦、玉米、花生、地瓜等等，人们往往还要在堤堰上种红小豆、豇豆、绿豆之类的。我那时不解，问母亲为何堤堰上也要种庄稼，母亲说：“庄稼人就是这样，‘春天捅一棍，秋天吃一顿’。春天随便丢个种子在地里，秋天都能收获很多很多果实的。”

每年春天耕种的时候，山坡上桃树杏树娇艳的花朵漫山遍野地开，是一片深深浅浅的花的海洋。老农们在田地里播种下一颗颗种子，等待种子在泥土中悄悄萌动，沉浸于对生命的渴望和秋天结满果实的向往，编织出生命中最灿烂最美丽的温柔。

牙山脚下的小山村，村村呼应，山山连环，村里的庄稼人也觉得挺幸福的。

作者简介：

叶展韵，原名王永青，烟台市散文学会会员、《烟台散文》微刊编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