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角烂面汤
(2023-05-03 18:3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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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春季号 |
溪水清清
从早晨睁开眼睛,微信里就收到一大摞子的祝福,都是围绕一个话题:祝福我60岁生日快乐!有的内容幽默,逗我捧腹大笑;有的内容动容,令我感慨万千;有的内容搞怪,使我忍俊不禁。
在我一一回复消息的瞬间,89岁的老父亲打来了电话,开门见山,声音洪亮地:“小嫚,祝福你生日快乐呀!”
他虽然耳聪目明,身体健硕,但是瞬间就忘记事情的智力,断然不能记得我的生日。因为去年我生日那天,他大早晨骑着电动自行车风风火火地来到我家小住,原以为是记得我生日呢,结果中午我做了豆角烂面汤,傍晚包了饺子,他却好顿跟我客气,说:“我来了,不用麻烦,又是擀面又是包饺子的。”
即便这样,他的一声祝福让我瞬间幸福感爆棚,60岁生日还有父亲给我祝福,真是人间幸事。我便问他:“您是怎么想起我今天过生日的?”他说:“是你小哥告诉我的,说你都60了,也算是大寿了。”
我说我去理理发,他硬是要跟着去。结束时,他跟我撕扒半天付了理发费。理发师都羡慕地对我说:“你这60岁了,还有个老父亲带着来理发,真是幸福啊。”理发师的这句话说得实在,但是瞬间让我流下了眼泪。确实是,没有几个人能像我拥有这样的幸福。回家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儿子儿媳,儿媳妇更是硬气地说:“等我60岁,我也要让我婆婆带我去理发,让我婆婆给我付钱。”我能不能活到儿媳妇的60岁不知道,但是我觉得生活在长辈和晚辈的美好祝福中,是非常快乐幸福的事儿!
俗话说,自己的生日就是母难日,我生儿子时候遭的罪,让我深深体会到母亲生养我的不易。我出生在三年自然灾害的末期,加上“勒紧裤腰带,偿还苏联的债”等一系列革命运动,我童年的记忆里一直都是家徒四壁、贫困潦倒,过着吃地瓜都是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捉襟见肘的日子。但是,平日里还是盼望着兄弟姊妹谁能过生日,能分点长寿面吃一吃。
现在的长寿面有各种讲究,一碗中要宽宽的一根面,寓意着寿命长长、福禄宽宽,再在上面卧个鸡蛋,既营养又好看。我小时候的长寿面那就是一碗豆角烂面汤。家里兄弟姊妹太多,麦收后从大队分得不满一小面缸的白面,是我们一家七口人一年的面食口粮,根本就吃不上长长的一根面,只能是和着地瓜面的,黑不溜秋的烂面汤。即使这样,也总是期待满满。我的生日一般是末伏,自留地里种的豆角鲜嫩产出,是吃面汤的好卤子。家里的其他人生日,都没有这样的鲜嫩卤菜,要么蔬菜青黄不接,要么就是单调的大白菜。
我过生日这天,母亲就早早地准备。母亲从小纸面缸里挖出一小瓢白面,再根据我们的饭量定下挖几小瓢地瓜面,放点碱面、盐面,努力地和在一起。地瓜面没有面筋儿,没有白面是揉不到一起的。但是几瓢地瓜面中的一小瓢白面,改变不了地瓜面的“黑包公”色,仅仅勉强能够将面揉成面团而已。
面团摁在面板上,用长长的擀面杖擀成大大的面皮。面皮一圈圈包裹住的擀面杖,在母亲的手里不停地向前滚动,然后抽拉回来,再向前滚动着。两三个回合后,竖起擀面杖在面板铺开面皮,横过擀面杖,再重新一圈圈包裹擀面杖,直至擀出厚薄均匀的大大面皮。最后将大大面皮反折成面皮堆,用刀切成细细的面条。母亲都是小心翼翼地尽量保证面皮不会破洞或裂开,但是地瓜面这种没有筋骨的家伙,好手艺的母亲也是擀得不尽人意。因此在切面条时候,总要稍微宽一些,这样,可以在下锅煮面时煮成面片,而不至于煮成零散的面疙瘩。
母亲把豆角和葱洗净切成丁备用,锅底揎一些茛草,釜台眼瞬时冒出青烟。锅底的水珠滋滋转响,母亲颤巍巍地拿着油瓶,滴几滴花生油在锅里,生怕油倒多了接不上年头。放上葱爆锅,爆香的葱和着柴草的烟扑鼻而来,锅台边的兄弟姊妹,各个目不转睛且大口吞咽着口水。母亲说:“要是有点白肉(猪肥肉),会更香。”再放上豆角翻炒,炒至断生。这时,母亲抄起水瓢添上七八瓢水,大水将油花无情地冲开,锅里不再飘出香味了。盖上锅篦子烧火,等水开了之后,放入擀好的面条。开锅后,放入盐、自制清酱等调味。临出锅时,放一些葱花、香菜或茼蒿之类的,这叫青头,提味增色的作用。
这样的面条,我们称作“一水面汤”。相对应的,把面条煮出来后过一遍凉水,然后浇上卤子吃的面条,我们称作“过水面汤”,即打卤面。地瓜面这种面条不够长的一水面汤,俗称烂面汤。对于消化不好的、拉肚子的、大病初愈的人来说,是最好的吃食。对于我来说,只有过生日才能吃得上。
母亲从锅里把烂面汤盛在一个大盆里,掇在炕上。我们兄弟姊妹五个早就准备好一大摞碗在炕上围坐着,摩拳擦掌地坐好,眼睛直勾勾得紧盯着盛饭勺的位置,期待着这生日的豆角烂面汤美味。父母坐在炕边,母亲舀一碗,父亲就由大到小,按顺序递给我们。没等第七碗面汤盛上,老大哥的面汤早“倒进”了饥饿的“皮囊”里了。我们汗流浃背地喝着热汤面,全然不顾三伏天的暑热,也不知道汤里是否有着油星,瞬间就把面汤喝尽,饭碗扣在脸上。盛面两轮后,母亲才能捧起她那半碗已经坨了的面汤,一边擦着汗水,一边吃饭。我和弟弟年幼调皮,不知体会母亲的辛苦,吃饭时爱搞恶作剧,父亲总会严厉地说:“你们别闹了!你没看见你妈那碗汤,面都有镢柄粗了!”这一大盆面汤刚装满我们的肚子,小兄便问:“妈妈!再等几天还有过生日的?”母亲总是笑着说:“很快的。”我们又进入了马拉松似的期待中。
岁月催人老,我已是60岁“老人”了,母亲的豆角烂面汤,我也十几年没吃到了,并且也再也吃不到了。今天又是我的生日,我老头出去打工,午饭不回来吃。我就自己切点肉丁、豆角,煮点挂面,也做了一碗豆角烂面汤。即使现在肉、油、调料多样,也吃不出记忆里的那种地瓜面烂面汤的香味。我还是期待着母亲的豆角烂面汤,这从来都是默默的、真情的、挥之不去的、没有口头表达过的生日祝福。
作者简介:
溪水清清,本名蒋崇荣,烟台市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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