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源头而居者断难流离
(2010-10-20 14: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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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
分类: 散文随笔 |
连续讲课25个整天,人都瘫了,朋友再三索要的评论也没有完成,很多文章都半途而废在那里,就是不想动它,没有一点写作的冲动。虚无、无聊、无力,甚至人生的无意义,那么强烈地占据了我的心灵。本来想趁闲下来的这么一点可怜的时间,读几本书,写几篇文章,可心里空荡荡的,根本坐不住,一出门,就进了书店,抱回一摞旧书新书,堆在客厅里。但也没有心思去整理它们,就那么扔着。
除了进书店,就是与朋友聚会,但每次聚会心情总不好。看到个别朋友的嘴脸心情就更不好,就总是刺他几下。事后想想有什么意思:无聊。前天与几位朋友喝茶,谈到自己的痛苦,他居高临下的说:你的问题就是我十年前的问题,我的问题早就解决了,而你还要过这一段。我当时就有些不愉快,很冷地说,每个人的问题只是每个人的问题,这不是一个普遍性的东西,没有固定的流水线。他仍很固执地说:我看你很清楚,而你是看不清楚我的。我笑了,冷冷地说:其实,你的问题比我还严重,我看你身上有许多的枷锁。不要以过来人或真理自居,每个人都在探索。
出来风一吹,想自己是不是太情绪化了?幸亏是朋友,不然肯定就翻脸了,这年头,大家都比较脆弱。荷尔德林说:近源头而居者,断难流离。可源头并不那么容易找到。王维诗曰: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是否就是源头呢?在那里看“云起”,会是什么心境?可惜我还只是刚掉进水里,在那里扑腾呢,唯一的任务就是找一个救命稻草,那种行到水穷,坐看云起,距离我还远着呢。
朋友说,痛苦是一种能力。我同意。但弄不好,就成为一种累赘。人只有痛苦才有救哦。克尔凯郭尔终其一生在信仰、理性之间撕裂、挤压,那种撕裂声至今在他的文字里还嘎嘎直响。当下的国人没有信仰,也没有严格的理性,我们有的只是感性与投机,政治投机、学术投机、艺术投机、道德投机……真是万劫不复啊。我有时想,现在的国人没有信仰,但古人是有“道”的,“道”在某种程度上也类似于信仰,古代士大夫在道与君之间也有一个撕裂,可现在技术思维下,道,也无法存在了,到处充满着“器”。
看到我这般艰难而痛苦,朋友劝我不要着急,不要执着,慢慢积淀,慢慢来。不要自己去找出口,去找救星,而是顺其自然,出口自己就出现,那才是真正的出口。我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我总是太急,应该更从容,更自然。L君说,说话语速不要太快!你如果把“绝望”“恐惧”抽走,还能够继续说话,才是真本事!2000年,在北京大学听哲学系老先生天天一个“Being”,“存在”“是”的争论个不休,我一直非常困惑,不知道他们说的这个“being”是个啥东西。但近日我感觉到了它的存在,虽不能明言,但那种直觉却越来越强烈。而且这个“being”与我的关系也越来越密切,甚至关系到我的生存、延续,乃至人生的意义。我们是集体主义,把有限的自己投身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于是自己不见了,像蚂蚁遇火,抱成一团,没有集体就没有个人,那是非常低级的动物阶段。21世纪了,我们还不需要个人主义,不需要个人吗?对于一个现代化国家或国家的现代化而言,个体永远比群体重要,群体当然无所谓“being”,但一旦成为个体,就涉及到“being”,于是个人的尊严、自由、权利、意义等等就出现了。当然,个人(个体)的痛苦就呈现了,人也就成为了人,康德说的“人是目的”才成为问题。否则,人一直是工具,是手段,何谈“人”?鲁迅早年提出的“立人而后凡事举”,也是同样的命题。
克尔凯郭尔短暂的一生追问着一个问题:如何做一个基督徒?再问下去:做一个基督徒如何可能?或者换一个表述:怎样才能成为一个个体?如果只是一个信徒,事情就非常简单了,他们只信而不疑;或者做一个彻底的理性主义者,也就简单了,信仰对他们是荒谬的。可这种客观知识或盲目的信仰,其实都与自己无关,它们都外在于自己。而只有“信仰”与“理性”的撕裂才与克尔凯郭尔有关,与“人”有关。他说,只有先做“个人”,作为一个“个体”,才能成为一个基督徒。克尔凯郭尔的伟大,的痛苦,就在这里。
很多学者搞一辈子学问,但根本与自己无关,他们是客观知识的研究者而已。这种人给后人的只是知识,等而下之,信息垃圾而已。有的人只研究自己,他们一生的研究对象就是自己,可他们的文字,他们的思想却与人类有关,与一切灵魂有关,与“being”有关,而且是血肉相连!近代的世界,不缺乏知识或技术,缺乏的是激情和承诺。所以,克尔凯郭尔说:远离思辨,远离体系,回归现实!因为,技术导致一种机器人的集体主义,人类不仅以空虚,而且将以自我毁灭的绝望而告终。
近源头而居者,断难流离。如何靠近“源头”?天资之外,读书,交流,积淀,就非常重要。C君说,此事急不得,金字塔高一米,则基座、地基不知要加宽加深多少,那就绝不是一米可以解决的。我点头,颔首,知道自己的路还很漫长。
考夫曼说:人的根本问题在于获得真正的“存在”,而不是让他的生命仅仅成为另一个偶然。我们知道,在动物和植物那里,自然与存在是同一个,但是在人身上,自然与存在是绝对不能相等同的。尼采在文章中写道:灵魂本质上会对她自己说:没有人能够在那条特别是你将不得不穿越的生命之河上建造一座桥——谁也不能,除了你自己。当然,那里有无数条道路、无数座桥梁以及无数的半神人愿意带你过这条河,但是仅仅只是以放弃你自己的自我为代价。在整个世界中,有一条特定的道路是只有你可以走的。它将通向哪里?不要问,只需走。
文章写到这里,本来结束了。但是,一位朋友L君看了,回复道:
如何靠近“源头”?你说不要问,只需走。这个表达我有所保留,行走的人不免问路。我想说,不仅且走且问,有时候更需要驻足敛口而倾听。我们谈论过《野草》里过客的走,不知你是否注意到他之"听"?而且正是他听见的声音召唤他走……
2008年11月15日晨写于兰州黄河之滨南书房
11月18日修改
已刊《散文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