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与文学批评——我省青年作家杨光祖谈文学批评
(2010-10-20 12:3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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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访谈 |
本报记者
你热爱文学吗?你是怎么开始文学批评的?文学在你的生活或心灵世界处于何种地位?
当然热爱了,我从来不为生计写文章。从中学起我就喜欢文学,大学学的也是中文系,毕业后的研究方向还是文学。只不过转向现当代文学,那是2003年事情,到现在也就是5年多时间。我热爱文学,是那种骨子里的。文学于我如空气,没有文学,或不从事文学研究,对我来说简直不可思议。从事文学批评之外,我还喜欢写散文。在散文和文学评论之间飞翔,那种感觉真的很美。我还很想写一个长篇小说,自传体的,可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于自己的形式。你看,我对文学真是很痴迷,痴迷得有点缺乏自知之明。
“美女作家”是中国文坛前几年讨论的比较多的一个现象。继“美女作家”用“身体写作”之后文坛又出现了“下半身写作”,及越来越热闹的网络写作,比如博客,对此,人们褒贬不一。有人认为是中国文学多元化的体现,也有人认为是文学进一步庸俗低级趣味化的反映。
不过,文学本来就有通俗文学和严肃文学之分,读者的需要是多元的,作品也应该多元,作家也应该多样化,不一定都要成为鲁迅、曹雪芹。其实,大多数读者需要的是张恨水、金庸、琼瑶。这很正常。所谓经典,就是大家都知道但绝大多数人一生都没有阅读或读不懂的书。经典,作为精英文化的一部分,本来就属于少数人,那是连鸟的足迹都没有的雪原,并不是大家都能去的。我们现在很多学者提倡“读经”,其实,很坦率地说,所谓的“十三经”就连现在大学人文学科的教授也没有多少能完全读懂,二十四史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像武侠小说那样看下去的。
我一直讲一句话:文化多元化,文化有层次。作为一个健康的社会,文化必须多元,只要合于法律的都应该允许存在,比如网络写作,满足了许多人的写作欲望、发表欲望,很好的。但我们一定还要记住,文化是有层次性的,在这一点上,我是小众。我认为现代民主与文学艺术的贵族性本来就是一个矛盾,无法解决的矛盾。并不是任何人都能成为李白,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讲授《庄子》。在那个高度,我们还是要承认有权威的,否则,周杰伦就真的与孔子没有差别了,那其实不是中华之福,而是一种灾难。
这些年随着一批批“少年作家”甚至“儿童作家”相继出书,低龄化也成为媒体与舆论关注的话题。不少人认为这对中国未来文坛是一种釜底抽薪,拔苗助长的做法。未来的中国文坛将只能“伤仲永”,您怎么看待?
我们现在一直在讲80后,还认为他们很年轻。其实,不年轻了,都快三十了。巴金、曹禺二十多岁就写出了《家》《雷雨》,这可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杰作。文学创作不是岁数越大就写得越好,不是的。古代有些诗人在十岁到二十岁之间,就写出了传世杰作,比如骆宾王、王勃。文学创作的低龄并不值得担心,担心的是市场操作。一个作家的成长不是人为可以操控的,他不是计算机。作家的成长非常神秘,也非常脆弱,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李白不是那个时代都能产生的。老子讲“无为”,其实作家的成长就需要“无为”,如果市场操作过早进入,其实不仅仅是拔苗助长,而是破坏了整个文学或文化生态,那就不仅是文学的不幸,而是中国文化的不幸。写作说到底是自己的事情,如果把它变成一项文化活动,一项工程,其实是非常可悲的。文学毕竟是孤独的事业。
为什么一些庸俗的作品受到欢迎或走红,而那些反映社会现实的严肃作品却不为人知。这是否意味着庸俗文学本身就是市场的需求?
我说过流行并不一定经典,成名并一定是成功,名家并不一定是大家。一个社会欢迎什么作品,其实是以那个时代人民的平均阅读能力决定的,而不是以最高点来决定的。这几年人人谈《论语》,但真正读完《论语》的恐怕并不多。我说过,那是连鸟的足迹都没有的雪原。
不过,我想随着人民阅读能力、艺术素养的逐步提高,真正好的作品还是会被社会认可,被大众喜欢的。时间、读者,永远是文学作品最权威的评论家。鲁迅当年的小说也就销售二千多册,而张恨水要几十万册,但历史最终还是认可了鲁迅的经典地位。
2001年上半年,中国文坛曾发起过一场“拯救纯文学”的运动,并进一步引发一场争论与思考:什么是文学?文学会消亡吗?您对此如何看待呢?
文学不需要拯救,而且也没有谁可以去拯救文学,倒是作家的灵魂需要拯救。如果所有的作家眼睛只盯着市场、销售量、奖项,那才是中国文学最大的悲哀。
至于文学是什么,谁也不知道。美国一位著名的文学理论家说文学就是杂草。如果你种的是小麦,那高粱就是杂草;如果你种的是高粱,那小麦是杂草。文学是变的,我们很难给文学一个定义。但人类却是离不开文学的,就像离不开宗教一样。不要担心文学会死亡,不会的,只要人类还存在,文学就永远活着。因为人是需要精神食粮的,这是人的伟大之处。我说过,文学其实是人的生存(生活)状态,它与人一直没有分开过,只是我们的灵魂被尘土覆盖,我们遗忘了它而已。
作为推动文学创作发展的文学奖顶的评选,近年来也越来越被人指责为中国文坛的一大垢病。有评论家指出,文学奖项的没落真正原因在于我们有效文学评论体制的缺失。对此您作何评价?
我一直认为,文学奖项与文学无关。历史上那么多的大师并不是因为获了某项奖而被我们记住的。作家最关键的是作品,读者、时间记住的也是你的作品。可能在一个短的时段,由于作家的在场,有时候无法判断,奖项的意义就很大。但最终还是无意义的,除了一点奖金之外。
诺贝尔奖现在算很权威的文学奖项了,但它遗漏的文学大师也不少,比如托尔斯泰。而许多获得该奖的作家,时间早忘记了他们。我总觉得我们是不是把奖看得太高了?至于我国现有的文学奖项,真的权威性都不高。不高,有许多原因,一个是评委的问题,一个是体制问题,还有一个是作家的问题。现在作家创作的作品,水准大多都差不多,真正非常优秀的几乎没有,这也给评奖带来许多的麻烦。
作为一名文学评论家,你对中国当代的文学创作满意吗?你认为目前的创作主要存在哪些问题?许多人认为你是酷评家,你认可吗?
作为评论家,其实也就是职业阅读者,一年阅读那么多的作品,真的很累,也很烦人。而对中国当代文学来说,我真的不满意。雷达说,新时期以来的作品,让人能读第二遍的,几乎没有。我是同意的。至于目前创作存在的问题,我在我的两部专著里,有非常详细深入的分析。简单一点说,主要是作家的整体素养太低,这也是时代造成的,不能完全责怪作家。我们现在活跃在文坛的作家基本都是在“文革”中完成自己的早期教育的,这种先天的不足使他们很难有文化穿透力,他们的写作思路其实还受“文革”文学更大的影响,甚至文学的内在精神还在那个年代。而80后的作家是在消费文化中长大的,他们根本没有历史感,没有文化担当意识,在市场中的如鱼得水并不说明他们的成功。这个时候要求他们写出杰作来,真有点勉为其难。很多作家的库存量就那么一点点,却要一部部地发表、出版作品。我想如果曹雪芹不是写了半部《红楼梦》,而是写上10部长篇小说,那是一个怎样的结局?真的不敢想。
至于酷评,这确实是近年来文坛很流行的一个词。由于大家都在那里互相抚摩、吹捧,而偏有那么几个人站出来,说出了真相。这就让很多人不舒服。于是他们以“酷评”丑化这些新锐的批评家,但读者却很少看到他们认真的学理分析。这是很不负责的态度。就我个人来说,当然不是酷评,我的每一篇评论都写得很认真,我非常重视文本细读。我认为一个没有否定性、挑战性的批评家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批评家。优秀的批评家必须具备差别意识,与攻击性气质。
现在大家对文学批评非议很多,你个人怎么看这个问题?
文学批评确实存在许多问题,我为此也撰写了好几篇文章,反思这个问题。你要知道,中国是一个熟人社会,一个看重人情的国度,学术的独立性并没有被作家所认同。作为同时代人,甚至一个地方、一个单位的人,你如何能完全独立公正地评论他们?作家往往把评论家的评论放在世俗的人情层面来理解。你批评他的作品,他就认为你是同他过不去,这关系就很难处理了。所以,我对自己的评论对象一直是尽量不认识他,如果一旦成为了朋友,我的评论就写得很少了,经常是私下与他们交流,而避免再写成文章。
但现在的文学批评出现的最大的问题,其实还不是作家的责难,我们的作家大多数是非常通达的,只要你是善意的认真的,他们一般不会与你发生直接交锋。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学院批评的“崛起”,评论杂志的学院化。我们的学科制度把杂志分成几等,在那些杂志发表文章才算有效,才能评教授,都有非常详细严格的规定。而大量现当代研究生的出现,和他们的留校,与评论杂志的学院化,一起绞杀了文学批评。很多对文学没有一点感觉,甚至根本不关心文学的人,成为了文学的批评者。他们为生存,为职称而写作,于是,文学批评就死了。
对甘肃的文学创作你怎么看?近年来在甘肃您有没有觉得特别优秀的青年作家,可以在这里给我们的读者推荐一下?
甘肃文学发展很快,如果我们横向比,感觉我们很落后,但如果纵向地看,其实了不起。我们真正有现代意义上的甘肃文学,是从1980年代开始的,你看这才几年?人家北京、上海、江浙等地现代意义上的文学从晚清就开始了,大师林立,而我们那时候几乎是一片空白。我多次在文章中表述过一个观点,甘肃作家的整体实力在全国都不弱,但就是缺乏那么一二个大家。另外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我们甘肃作家的持续创造力较弱,他们在创作出一二部比较优秀的作品后,往往后劲不足,裹足不前,甚至江郎才尽。这是需要认真研究的问题。
至于特别优秀的青年作家,似乎不多。就目前看,1970前后的有尔雅、弋舟、补丁,已经成为甘肃文学的主力军了。尔雅的长篇小说《蝶乱》《非色》,弋舟的《蝌蚪》,补丁的中短篇小说,都很有特色,应该说在全国都有一定的反响。但我们的话语权还是不强,否则他们的影响力会更大。1980年后的,有赵剑云、王文思等,但就实力看,还需要继续努力。
(已刊《甘肃经济日报》2009年1月28日“文化周刊”。
题目为:从黄土地中来,到黄土地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