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佛也是有情众生
(2010-09-29 12:4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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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散文随笔 |
杨光祖
最近天热难耐,无事可干,随便拎了册《坛经》看,还真看下去了。其实《坛经》许多地方可当文学作品读。那久享大名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故事自是非常好看,而且耐看。尤其惠能南逃一大节更是悬念叠出,扣人心弦。如其中五祖弘忍送人至九江驿,“把橹自摇”,“惠能言:请和尚坐,弟子合摇橹。祖云:合是吾渡汝。惠能曰:迷时师渡,悟了自渡。”这就不仅仅是故事,而且是人生启悟了。
读《坛经》,了解一点佛门故事,容易。可是解得其中三昧,很难。众人都读《金刚经》,可当下便悟的仅惠能而已。《坛经》,如《论语》《老子》《庄子》等经典,是需要用一生去阅读、体悟之书,而且大都难得其门,莫说入室,登堂者能有几个?顿渐品第八说,北宗神秀密派志诚去惠能处听法。惠能告诉他:汝师戒定慧接大乘人,吾戒定慧接最上乘人。又说:汝师戒定慧,劝小根智人。吾戒定慧,劝大根智人。故此,要理解它,非有大慧根不能做到。所谓不立文字,明心见性,讲究自性自悟,顿悟顿修。
顿悟看似神秘,其实对某些人而言,并不如此。任何文化的最高层次,或最隐秘之处往往难以语言道出,它需要的是体悟,是智慧,而不是知识,即顿悟也。即使最日常伦理化的儒家学说,也有它非语言所可说清的地方。孔子谈性、命、天道,三千弟子唯颜回得其真髓,所以颜的早死,让孔子才那么痛心。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并大喊:天丧予,天丧予!以至于鲁哀公问他“弟子孰为好学”,他说: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无,未闻好学者也。
你看看,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竟然再没有了好学之人,可见颜回在孔夫子心目中的地位!但是颜回得到了孔子的那些学问,《论语》没有记载,当然也无法记载,这就类似于禅宗的佛祖拈花,迦叶微笑,心心相印而已。你看,孔子感叹: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子谓颜渊,曰: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何等的心心相契,让人妒忌,以至宋明理学一个很大的论题就是孔颜乐处,乐在何处。
天才就是天才。孟子说,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乃人生一乐也。诚哉斯言!弘忍得惠能,是其大幸。孔子得颜回,又失之,不知是其幸或不幸?但天才的痛苦又是一般人怎能了解的?人多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可成龙成凤后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他们哪里知道?当然,天才就是造化的产物,非人力所能左右。爱迪生说:天才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灵感。可后面还有一句我们一直没有翻译过来:可起决定作用的正是这百分之一。孔子也说: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
读《坛经》读出这么个道理,是不是很失望,或者伤心呢?其实大可不然。古人说了,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对于《坛经》这样的不世杰作,我们能从其中得一点启发,也就足够了,夫复何求?
此文写毕的第二日,我进城,在兰州通渭路一个雅致的上岛咖啡馆,与一位朋友相聚,谈文学,谈人生,忽于不亦乐乎之中,他黯然落泪,泪珠从他久经沧桑的眼角落下,我一时哑然、愕然。在我的印象中,他多年漂泊江湖,阅人无数,应该说不致如此多情?他稳了稳情绪,很感慨地说:在这个浮嚣的尘世,还有你这等率真之人,我很感动。我今天流泪,不仅是为你的文章,更是为你的人。
其实,我知道自己是个多么庸俗的人,只是相对而言,稍有一点清雅之气而已。他喜欢我的文章,让我非常感动,古人云,知音难觅,是千古真理。可我非常清楚的知道,他流泪不是因为我,而是他对人生的体悟突然于此一刻,机缘到了,这种顿悟让他一下子无法自持。我们都是有情众生,无法太上之忘情,也无法达致彻悟的境界。那一刻,我们自然谈到了禅。他说他读了《顾随说禅》,无法读懂。我说顾随不是说禅的知识,而是用禅的方式说禅。其实,他流泪的时候他已经懂得了禅。禅是无法说的,禅是当下便悟而已。
一位久未谋面的朋友说,人之成长,总是向内也向外. 那么人寻找自己,也必然要通过这两种方式。但有时却很容易陷入自我挣扎的境地。说的很好呵,这也就是人之为人的二难境地吧!也是佛必经之地。我辈凡夫俗子,佛的境界永远是乌托邦,但在关于人生的觉悟中,佛给了我们力量和智慧。虽然这种力量和智慧,更多时候却让我们陷入自我挣扎。不过,挣扎总比一滩死水好。
当然彻底说,诸佛也是有情众生。真正彻悟的人并不是道貌岸然、一本正经,倒是非常日常极其平凡的。看看《论语》孔子是何等可爱又可敬呵。子见南子,子路不悦,他对天发誓: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我们阅读《西游记》才发觉作者是深懂佛学的。即便在西天佛经也不是白送的。而送你的无字真经你还是错认为无经,也就换你白纸黑字吧。可真正的经哪里有“字”呢?
2007年7月29日草于兰州
8月1日改定
已刊兰州文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