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二三事
(2010-10-14 23:31:46)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真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有的人,萍水相逢却倾盖如故,有的人相交半载却如同路人。男女之间更是,八年抗战式恋爱,结婚数载,儿女膝下,忽然间或恶语相加,甚而拳脚,或漠然相对,相敬如冰。更有恋爱数年,排除万难,结果新娘/新郎却不是彼此。当然,相濡以沫、恩爱半载的也不在少数。
今天,72岁脑瘤兼肝硬化并发肝性脑病的辛老师大咯血走了,他的爱人在旁哀哀哭泣。这是一对二婚的夫妇,彼此相差15岁。即使家里很有些积蓄,这次也已经到了卖掉一套房子的地步。我这样说,很多人肯定会以为钱都是老人的,不是,辛老师的爱人是一个艺术家,收入也颇为可观。医生其实很早以前,在脑瘤手术后辛老师肝硬化加重为肝性脑病昏迷时,就已经告诉家属希望渺茫了,可是他的爱人依然表示要积极抢救。直至昨天午间开始,辛老师开始咯血。
辛老师已经昏迷了将近一个月。这个月里,他越来越消瘦。这种瘦,是看着一张有血有肉的脸凹陷成一个骷髅,皮肤一日日变黄且贴近骨头。肾脏亦趋向于衰竭。好几次,都在濒危的边缘。从理智上来讲,所有的医护人员都明白努力是一种徒劳,对于家属来说是人财两失的事情。而从情感上,我深深明白他爱人的想法,他在,即使只有一口气,即使只是一个躯体,那就是存在。
看着围帘后,辛老师的爱人默默为他擦身的剪影,我无法不心酸动容。
然而,也就是三周前,也是一位病危的男性,他的爱人从来不来。有一天,她终于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位律师。在询问了病人姓名、年龄这些基本信息后,啪啦啪啦把手上的文件读了一遍,让病人马上签名。病人事实上理解力和记忆力已经不行了,他乖乖签了字——是财产全归妻子所有以及离婚协议书。然后,妻子马上扬长而去,直至病人死亡,再未曾出现。
如果再要追溯到之前。还有一个很凄美的爱情故事。一男一女,男的爷爷从前是女方家拉黄包车的佣人,两人青梅竹马,要结婚时招到了女方家的强烈反对。于是,女孩净身出户,再不能踏进家门一步。小夫妻,尤其是女孩,应该是女子了,憋了一口气,每天咸菜萝卜干,终于在婚后九年买了一套房子,彼时,他们32岁,孩子7岁。然而,等房子装修好,预备入住时,女子的动脉瘤破裂出血了。
在那段日子里,女子昏迷在监护室,男人天天守在门外,等探望时,亲吻和倾诉是必不可少的。女子的家人终于也来了一个长姐,每周一来,似乎和男方达成了协议,不许男人出现在女方家人的面前。每次来,男人都会消失在门外,然后长姐长驱直入监护室,单手揭起被子看一眼,离去。男子才会再次出现。
也是那段时间,正对病区入口的病房,每天早晨和傍晚,都有两个年龄相仿的女性在门口交接班,因为靠近护士台,可以隐约听到“他今天想吃……明天你……”,也不多寒暄,说完就各走各的。很是奇怪,不像姑嫂,也不像姐妹。后来才知道,她俩一个是妻子一个是情人。
如果说医院是一块试金石,未免过于偏激了些,这种试验不是每一个人能够承受得起的。可是不能不说这是一块最好的试金石,好得过于纯粹。有时候,人们宁愿假惺惺的你侬我侬,也不愿意血淋淋的风刀寒剑。这是人性,无法避免。即便经过了一次考验,你觉得情比金坚了,事实上却也可能已经磨得千疮百孔,再也经不起微风轻吹了。
十数年的工作,常常会有人问我:“你会不会害怕?还是已经铁石心肠?”我其实也会问自己,有没有麻木?如果说心是镜台,我非佛,只能时时拂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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