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窗炙輠录》是一本记录宋人言行轶事的笔记,也是作者施德操存世的两种著作之一(另一作品为《孟子发题》)。施德操为宋高宗绍兴初年前后在世,浙江海宁人氏,因为病废而无法出仕,只好力行笃学,其学问宗洛学(北宋洛阳以程颢、程颐兄弟为首的学派),最终成为当地颇有名望的学者。《北窗炙輠录》,书名虽然有一些费解、拗口,但其内容,却为《宋史》的修撰提供了不少资料。
书中关于宋仁宗事迹的记载,不但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而且成了一些现代影视剧重要的桥段。古装电视剧《清平乐》里那个争风吃醋的张妼晗,原型即为宋仁宗专宠的张贵妃。可是,仁宗手下的大臣无论如何不待见张贵妃。宋仁宗想提拔贵妃的伯父张尧佐,结果被包拯力谏不可,朝堂之上慷慨陈词,据理力争,唾沫星子喷了仁宗一脸。《北窗炙輠录》载,张贵妃突然去世后,宋仁宗不顾朝臣反对,执意追封贵妃为温成皇后,而且要求大臣孙威敏在大殿上诵读策文。言之再三,“威敏不受”。仁宗不悦,说孙“卿既不读,何不掷去?”这显然是置气的话。殊料,孙威敏来了一句牛皮糖式的回答:“掷则不敢掷,读亦不敢读。”一句话噎的仁宗无言以对。
在施德操的笔下,记录了宋仁宗三则精彩的小故事。其一,“宫中夜问”。有一晚,宫里忽然听闻“丝竹歌笑”之声,仁宗遂问,“此何处作乐?”宫女回答,这是宫外的民间酒楼作乐声。借着这个由头,宫女对仁宗“进言”:“官家且听,外间如此快活,都不似我宫中如此冷冷落落也。”宋仁宗却回答:“汝知否?因我如此冷落,故得渠如此快活。我若为渠,渠便冷落矣。”贵为天子,却能够想到这一层意思,殊为不易。其二,“半途博戏”。宋仁宗曾经与宫人“博戏”(带彩头的娱乐),所出本儿仅仅千钱,刚刚输了几个便摇首罢戏,“提钱半走”。宫人借此调笑他,“官家太穷相,不肯尽输。”仁宗一本正经地说了理由,“汝知此钱为谁钱也?此非我钱,乃百姓钱也,我今日已妄用百姓千钱。”此言此行,很有一点儿自省自警的味道。其三,“不食烧羊”。有一天视朝,宋仁宗有一点儿萎靡不振。大臣就问什么原因,仁宗答曰身子有一点不舒服。询问的大臣怀疑皇帝沉溺于后宫,于是马上进言应该节制“宫掖事,当保养圣躬”。却不料仁宗否认,哪有此事,是半夜里饿肚子,所以精神不爽。大臣吃惊不小,皇上怎么能够饿了肚子?“夜来微馁,偶思食烧羊,既无之,乃不复食,由此失饥。”听了仁宗的解释,大臣再问,“何不令供之?”仁宗这样回答:“朕思之,于祖宗法中无夜供烧羊例,朕一起其端,后世子孙或踵之为故事,不知夜当杀几羊矣!故不欲也。”《宋史》赞曰:“《传》曰,'为人君,止于仁。'帝诚无愧焉。”
记录皇帝的片段写的精彩,描摹士人官吏同样不俗。《北窗炙輠录》中记载了一则苏轼的故事。施德操说“东坡性简率,平生衣服饮食皆草草。”他在杭州为官时筑新堤(即后人所称之苏堤),时时“往视之”。忽然有一天,正在检查筑堤时,肚子饿了,专门置办饮食的小吏却未到。苏轼遂拿起筑堤人所用的食器,将筑堤人们吃的“陈仓米”满贮食器,就在大堤上畅然一饱---这个片段,真是活画出了苏东坡之风格!陆游在《老学庵笔记》里,也记载了一则苏轼“简率”的故事---苏轼在贬谪途中,忽与兄弟苏辙相逢。二人结伴而行,饥甚,见道旁有“鬻汤饼者,共买食之。”山村野店,道边食摊儿,面片儿(汤饼)粗鄙不堪。苏辙“置箸而叹”,而“东坡已尽之矣。”吃完抹抹嘴,还不忘问一声苏辙,“尔尚欲咀嚼耶?”大笑而起---一箪食一瓢饮,东坡居士的豪迈洒脱呼之欲出。
宋人笔墨里的宋人,施德操的《北窗炙輠录》也给我们留下了二则普通人的故事。里巷间有一个卖饼人,自己却以吹笛为乐。他每天卖饼,所入只要够一天盘费,即“归卧其家,取笛而吹”。与卖饼人毗邻而居的一位富人,见其辛苦度日,于是,自愿出资资助卖饼人,做一点儿来钱更多的买卖。接受资助后,里巷便再不闻笛声,只听见日日噼噼啪啪的算盘声音。就这样没过几天,卖饼人“大悔”,坚决退回了富邻居的赞助款,依然还像原来那样,卖饼为业,够花即归,归而吹笛。这个颇带一点儿寓言性质的故事,记载了一个卖饼解决温饱吹笛乐度人生的宋代“音乐家”的事迹,刻画了普通人真实的喜怒哀乐。
另一个故事,是施德操自己的遭遇。他的邻居以卖狗为业,年畜一犬,养大即卖与屠户。屠家上门收狗,施德操不忍见“其犬跳梁嚎叫”之状,就和邻居商量,狗有护家却盗之功,况且一条狗又能价值几何?吾每年给你一笔钱,就不必再卖狗了吧。于是,“邻人感其言,不卖犬。”读了这则纪事,想必爱犬人士会大赞施德操之爱心。但是,透过此则故事,客观上也佐证了一个事实---在宋代,市售菜狗已是很平常的事情。
想多了解一点儿宋人的生活,还是读一读类似于《北窗炙輠录》这样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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