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次咨询:愤怒的表现
蛤蟆回到家里,想了很久,发现自己的愤怒是和内疚感连在一起的。成年后,最爱对他发火的人除了父亲,就是獾了。他此时才明白过来,獾永远都成不了咨询师,他从来不会倾听别人,只想摆出一副教导者的样子,批评人家的短处。他意识到他在獾面前的忏悔只是表象,其实他是在防御獾对他的攻击。不是发自内心的东西,就不能带来真正的改变。
但是他搞不明白,生气的总是别人,而不是我,这是为什么呢?
咨询的日子又到了,他再次坐到咨询室里,与咨询师面对面。
“早上好,蛤蟆,你今天精神怎么样?”
“我觉得比之前开心了一点儿,睡眠也好些了,而且多了一些做事情的兴趣。”
“非常好,那么在我们的情绪温度计上,你觉得自己现在在哪个位置?”
“我觉得在5到6的位置吧。”
“你看到初次面谈时你的情绪了吗?”
蛤蟆看了几周前自己标示的地方,两人停了一下,对视了一眼,这一次沉默让蛤蟆感觉到的是善意。
“苍鹭,我可以为这次面谈设定议题吗?”
“当然可以,你这么做其实我会很高兴。其实咨询的议题一直都是由你来设定的。每一次面谈中,我都在帮助你探索一些问题,这些问题能让你最大限度的去学习和觉察。如果你能自己找到这样的问题,说明我们真的在进步。”
“我想分析一下我的愤怒,就是我缺少的愤怒,也就是我的顺从行为。”
蛤蟆想起自己唯一的一次生气是因为黄鼠狼把他的家占了,他和朋友们与黄鼠狼打了一架,口中喊着“杀呀”,就朝领头的黄鼠狼冲了过去,把它打得屁滚尿流,赶了出去。虽然那次发火不是他的本性,但是他对那晚的表现却引以为傲。
“你完全有理由这样想,但我还是不明白困扰你的到底是什么。你能更准确地说出你的问题吗?”
“既然愤怒是塑造我的行为的基本要素,那我为什么不会生气呢?”
“这真是个非常好的问题,不过,就像所有好问题一样,答案会让你产生痛苦的自我觉察,你做好了解的准备了吗?”
“我已经走到这么远了,不能在这里打住。”
“好的。虽然你的提问全部同感受和情感有关,但最好的方法还是用我们的头脑和理性来思考。我们从这里开始,想像一下这个情景:你被两个仁慈的独裁者给俘虏了,他们完全掌控了你,同时,又对你倍加关心照顾,你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可能我对他们的感受会很复杂。”
“的确是个两难的处境。”
“会发生什么呢?”
“你得学习如何不带攻击性地发火,就像一个煤气罐开始发烫,圧力越来越大,有爆炸的危险,减压的方式不是把阀门开到最大减压,因为这样会造成伤害,対人际关系造成不利,而要慢慢打开阀,让气体在一段时间里慢慢渗漏出来。就是你要采取缓和的方式来释放愤怒,让别人几乎觉察不到,这样就不会让任何人不安。”
“可要怎么做呢?”
“撒泼打滚,无理取闹都持续不了多久,怄气也可以用时间来稀释愤怒,是输家在对強大的赢家做出反映,通过逐步少量降压来降低愤怒的强度,这样攻击性肯定也就减弱了。”
两人随之沉默良久,蛤蟆开始越来越觉得他的许多行为都源自“适应型儿童的自己。”于是他问:“孩子学习愤怒,还有没有别的方式?”
“肯定有上百种了。你想,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适应各自童年的特定情形,所以就产生了各种行为模式,关联着各种情感和情绪,就像马赛克的色彩一样繁多复杂。”
“我可以问一下,你究竟是怎么分析这些行为的吗?”
“当然可以,我画一张图你就知道了。”
图形如下:
强——————————弱
叛 撒 怄 任 郁 拖 厌 退
逆 泼 气 性 闷 延 烦 缩
“当然,这个图的关键在于,就是所有这些行为策略实际上都是从我们童年发展而来的防御机制,用来保护我们免于受到危害。当成年人怄气、撒泼、郁闷或是厌烦的时候,我们会想他们究竟是行为不当,还是无意识或无法控制地重演童年的行为模式。”
“那又是多大点错呢?谁都有幼稚的时候,不是吗?”
“在道德层面上是沒有错,心理分析不做道德评价。但这类行为会导致两个后果,都是负面的。第一会被人嘲笑,让人尴尬。而更严重的后果是,这类行为告诉别人,这人是个失败者。”
“这么说我感觉很糟糕。讨论了这么久,结果就是我发现自己大半辈子都很愚蠢。我能做点什么呢?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当一个成年人?”
“等到下一次面谈怎么样?”苍鹭说着,面带微笑地将蛤蟆送到门口。
第六次咨询:秘密协议
蛤蟆在家观看板球比赛,老獾来访。因为蛤蟆身体不好经常缺席校董事会,所以老獾提出要当校董代替蛤蟆。蛤蟆非常生气,又很纠结,因为他非得喜欢学校董事会的工作,他在那儿有用武之地,也总是热衷于在蛤蟆庄园草坪上举办学校夏季活动。
他告诉老獾,他需要一两天时间考虑一下,过几天打电话告诉他,因为他想起明天上午的咨询面谈,他需要苍鹭的帮助。
第二天,蛤蟆在去咨询室的路上垂头丧气,提不起精神。苍鹭领他进了房间。
“早上好!蛤蟆,你感觉怎么样?”
“真他妈糟透了!”平时不说粗话的蛤蟆怒气中溅出了火星子。
“说给我听听?”
于是蛤蟆告诉了苍鹭老獾来访的事情。
“这件事给你带来什么感觉?”
“很糟糕,似乎我对别人都没有什么价值,我刚下决心准备把辞职信寄给校区牧师,这样对大家都好。”
苍鹭沉默良久,不确定该带蛤蟆走哪条学习之路,最终,他开口了。
“蛤蟆,我得祝贺你。你的游戏玩得很棒。”
“什么游戏?我哪有玩游戏啊?”蛤蟆一脸茫然。
“我认为你很会玩一个叫PLOM的游戏,就是可怜弱小的我呀。这个游戏你每局都赢了,也可以说是输了,这取决于你自己的看法。”
“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没有玩游戏,我诚实地告诉你这么件糟心事儿,你倒说我在玩游戏?”蛤蟆非常恼怒,一脸责怪地看着苍鹭。
“诚实”是个很有意思的词。苍鹭说。
“你的意思是我不诚实?”蛤蟆真要发火了。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我说的不诚实和平时的意思有些不同,我是说,你可能对自己不诚实。为什么你总是遇到类似的事情?这些事情最后都让你显得很蠢,让对方占了上风,让你感觉又变回小时候那个弱小可怜的自己,到底是纯属倒霉,还是因为你用某种方式和对方共谋了这件倒霉的事儿?”
“共谋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达成一种秘密协议。我用共谋是想说,你偷偷地或无意识地配合对方,来给自己制造不快,这就是在玩心理游戏,而且在游戏里输的人才算是赢家。”
蛤蟆很生气,不承认苍鹭的说法。苍鹭觉得自己的观点没有对蛤蟆解释清楚,很抱歉地向蛤蟆建议把这个问题先放一放。
片刻的沉默后,蛤蟆说:“也许你是对的,在你说到共谋,说到我想让自己不快乐的时候,我的胸口直发烫。我在努力让自己活得悲惨,这听着也太愚蠢了。”
“蛤蟆,咨询过程中产生的一些概念,乍一听会显得愚蠢,不合逻辑,甚至让人害怕,但是越能帮助你深入自我的概念,也越容易引发激烈的阻抗。”
“为什么呢?”
“因为这些概念最容易打破我们的心理平衡,它们最有可能带你走向深层的蜕变,而这个过程往往是痛苦的,我想你现在也感受到了。我们看到的自己,并不一定总是我们喜欢的样子。从当下的你,变成你想成为的自己,必定要经历行为和态度的转变,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需要勇气和决心。所以蛤蟆,你现在应该懂了,为什么你会拒绝打开这扇学习之门,因为它通向一条艰苦之路。”
“但这扇门也可能通向深刻的领悟。”蛤蟆平静的说。
“当然,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正一起努力,在同一条路上前行。”
许久,他们默默坐着,彼此相伴,一切尽在无言中。
后来,苍鹭打破沉默,与蛤蟆探讨老獾来访的状态,蛤蟆认为老獾处于“父母自我状态”,而不是“儿童自我状”。
处于“父母自我状态”时,我们的言行表现得正如自己的父母。它包含了自出生起,我们从父母那里学到的所有价值观和道德观,还包含了对生活的评判标准,让我们借此判断是非对错。这些价值观来自父母,所以父母是最能左右我们行为的人。他们的言行塑造了我们童年的生活,也不可避免地对我们之后的人生产生影响,但我们绝不是父母的翻版。虽然父母对我们的影响极大,但毎个人自身的独特性确保了我们不是父亲或母亲的复制品,而是独立的个体。
接着他们分析了挑剔型父母的特点:爱批评、愤怒、严厉等等,帮助蛤蟆打开思路,下次见到老獾的时候,就知道獾会怎么说,怎么做了。苍鹭夸奖蛤蟆的情商明显提高了。
蛤蟆继续和苍鹭探索:“我的挑剔型父母去哪儿了?为什么我没有?”
“我认为你有一个强大的父母状态,问题是它是怎么运作的?你的父母状态运作起来和獾非常不同。”
“你真把我弄糊涂了,我都摸不着头脑了。”
“在我看来,困惑是学习过程的第一阶段,这说明固有的知识的局限开始被打破了。你要直面新的信息,这些新的信息会挑战你现有的观念和行为模式。由此产生的焦虑是让你改变的动力,很可能也会开启你的创造力。”
但是蛤蟆不觉得是那样。于是苍鹭把这种状态想像成一个法官,这个法官一直在控诉别人,给他们定罪,然后就能顺理成章地惩罚他们。
蛤蟆这下明白了,他说:“对的,绝对像,獾就是那副样子,被人定罪已经很糟糕了,可更糟糕的是连自己都觉得有罪。”
“所以你在审判谁,蛤蟆?”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啊,”蛤蟆恼怒地说,“我不审判谁,我就不是那种人。”
“你再想一想好吗?问问你自己,你在审判谁?”
蛤蟆沉默良久,终于明白了,他在审判他自己,他判定自己有罪,然后谴责自己。
“沒有一种批判比自我批判更强烈,也沒有一个法官比我们自己更严苛。”苍鹭说。
“天哪,你是说我们会惩罚自己?”
“会严厉地惩罚,包括折磨自己,在极端的案例里,甚至会施以极刑。但问题是,即使对自己轻判,这种谴责和惩罚也可能伴随一生,变成无期徒刑。”
“我该怎么做,你能帮我吗?”
“能帮你的人是你自己,也只有你自己。有许多问题需要你向自己发问。比如你能停止自我批判吗?你能对自己好一些吗?也许最重要的问题是,你能开始爱自己吗?”
蛤蟆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但是面谈的时间到了,咨询结束。
临走时,苍鹭让蛤蟆回家路上小心一些,要他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