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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我喜欢那些欧洲小镇的严谨和规整,高企的教堂,连绵的民居,蛛网式的街道,以及四方周整如心脏一般的广场……再小的村镇,也是五脏俱全。
河是必不可少的,或是在城侧倚着,或是穿城而过。时间久了,有了河,似乎就能牵扯起多少年的情绪来。这情绪不知何时滋生,却是年年生长,层层积累,虽然人缘蹁跹,离散消解从未停止,但那条河流似乎总是一种寄托,无论市镇如何变化,河道与桥却始终如是。离开再久的人,只要往河边一走,陌生感就会褪去,依然还是很久之前生长在这儿的那个孩子。
你的记忆里,有没有属于你自己的那条河?
想起在庆源下游的那个小村拍下的照片,一畦溪水,在村落的中间蜿蜒而下,离每户都只是一步之遥。中途有冲积而成的浅坑,大小的木头就这样浸着,散发着一股香味,笼着全村。
在溪边呆了很久,耳边除了水声淡淡,便是沉静。山坳中,风都是丝丝柔柔的,只见树影婆娑,却仿似一道默片,演员只有自己。耳机中一直是齐豫的佛音,擦着耳膜来回摩挲,幻境一般。
想起儿时那些不用上学的日子,往往长假刚一起开始,就收拾好自己的行装,回乡下的外公外婆,或者爷爷奶奶家。两个风格迥然的村落,外婆的那个村子,颜色浓郁,夏季常有铺天盖地的绿荫,曾经就以为那个潮湿闷热的南方,就应该是这样的景象;奶奶的村落,干净平和,总有奢侈的阳光挥之不去,典型的北方村落。幸福的所在,就是两个村落,都有河流缠绕而过。
最近有机会回家看望外公外婆,他们总会聊我我小时候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细节,大多我都想不起来了,只觉得自己那时候真是顽皮得出格。外公外婆问,小时候最深的印象是什么?想了半天,说是村里的那条河吧,好像大半的时间是泡在里面的一样。
没有经历过的人怎能体会到这种快乐?晨光初起的时候,外婆是拦着不让到河边,说现在水凉,怎么也要太阳再照一会儿,水温上来了,才能放心让你小P孩下去。自己就一直眼巴巴地装个乖仔,坐在院子里看着外公外婆在屋里屋外地忙活。隔一段时间就去问问,可以去了么?可以去了么?……外婆烦了,就丢过来一本图画书,说昨天教你的字,你还能认得出来不?认出来就带你去。
好在还算聪明,前一天教的十来个字认得八九不离十。外婆这才端了要洗的衣服,衣襟被我扯着,出门去河边。随身带上早已经准备好的小铝盆,还有一块猪吃的豆饼,半块旧塑料布,几根结实的皮筋。到河边,外婆和邻家的阿婆一起洗衣服,关照几句别跑远了,就把我放到下游自己玩耍了。
至于抓鱼的事儿,甚至可以写成一本小册子了,讲究很多。首先要选一处清凉的浅滩,在河底挖一个浅坑,刚刚好让铝盆的顶和河底在一个平面。把掰碎的豆饼丢进去,拿塑料布蒙上,边上再套上跟橡皮筋,最后在塑料布的中央剜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刚刚够鱼进去,却不容易出来。剩下的时间,就在岸边等着,看着豆饼被浸泡得散开来的时候,鱼儿就蜂拥而至了,一条紧跟一条地往里钻。瞅准了时机,猛地下水把盆端起来,看着满盆的鱼儿挤在一起左冲右突的,高兴得简直要没心没肺了。
年纪小的时候,不怎么喜欢奶奶村庄的那条河。它太明亮,浅滩上尽是白亮细柔的沙子,不像外婆家的那条河,曲折轮回,似乎总有探不完的秘密;它太宽敞,只是一个大弯绕着村子闪过,目光铺张得可以直接望见远处成群的丘陵。这并不符合一个孩子对自己游乐园的定义。直到长大一些,才渐渐明白了这样朗阔的好。记忆最深的某个夏季,天阴沉闷热了好几天,奶奶说要下大雨了,伯父伯母忙着查看屋顶的瓦片是否完好,一边还回头关照我,今晚要是下了大雨,明天让你看看不一样的河。果然,在凌晨的时候,被雨点强烈的敲打声惊醒,打着油布伞奔到河边的高处,看到了一片茫茫的水痕。那些纤细的田间路径,已经全然不见。青石板搭成的小桥,也只剩下隐约的痕迹。摇摇晃晃地站到村头河边那块树立很久的大青石上,伯父拉着我的手,不让再往前走的。风已经把我完全裹住了,像裹住一片失落的叶子。我说不出话来,这是第一次在北方看到了如此狂放宣泄的天气。由一条文静溪流的狂啸的一面,竟也看到了天地的博大。
之后,只要回奶奶家,总习惯自己一个人到河边走走。在我,它完全是一条私人的河。只要站在它身边,就不知哪里涌来的那么多心思,都要跟它倾诉一样。在这样的行走中,即使是邻居在清晨扛着锄头从身边经过进山下田,声音也仿佛远远的。这河,娟秀得很,恰恰是少年初成的风骨,天生莫名的惆怅,像这个渐渐褪色的村庄,不知怀着哪个年代的心思。
大约上初中的前后,外公外婆搬进了省城。小时候长大的院落经过整肃,也卖给了他人,没有机会再去看那条河。偶尔跟外公和外婆提起,两位老人也沉默不言。怕惹起他们的伤心,也不再问了。只是私下里向别人打听,说那条河早已干涸,原来的河道,已经只是一片荒草了。奶奶和爷爷先后谢世,老屋也转手他人。倒是常回村子,只不过原来整洁明亮的河滩布满了疮痍:细沙被挖走换钱,河道虚弱得只剩下几缕水洼。儿时快乐源头的河,年少愁绪如丝的河,都这样默默地远去,然后死掉了。
刚到上海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到黄浦江和苏州河边走一遍。拥有河流的城市,是多么地自在和幸福。轮番的年代和纠结的故事,只要有河,仿佛就会存在这流动的气韵中。如我一般的人,撕扯不断的回忆,还有那些无法告别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