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朋友送来一捧牡丹,全是开得极盛的模样,单瓣,白中透粉,
每一瓣都有着格外的风姿,每一朵都让人心惊胆颤的,就怕一阵大风就将如丝如帛的牡丹花瓣吹远了去。
小心翼翼地捧回家,加水、加花肥,又切了老根,这才将一枝枝的牡丹摆放好,再轻轻端回书桌上,顿时将书桌渲染,仿佛回到了民国,幽静、沉稳、安逸。我喜欢牡丹,从年少开始。童年时枕着的,就是妈妈亲手绣的玫粉色牡丹图案,虽然那时未曾亲见,但牡丹给我留下的一直是高贵优雅,还有大气。我在小城长大,总希望自己多些见识,最好跳出小城,到崭新的天地里折腾,万一能够折腾出点花样来,把弟弟、妹妹都带出来,从此不在小城里东家长西家短、冬天吃不完的白菜酸菜土豆胡萝卜大萝卜、大豆腐、干豆腐与咸菜,吃
到绝望那些菜也吃不完,有时是吃完了,春天还不来。
秋天要将爸爸单位发的秋菜——大白菜、土豆一筐筐地从马路边搬运回家,在院子里堆成小山般,还不能马上收到菜窖里去,会烂,必须堆放在有阳光的院子里,吹风、透气,让大白菜的表层全萎缩干枯,这时秋天将尽,早晚的寒风涩涩,我早就换上了毛衣毛裤,外面还要裹一件厚厚的大衣,直到第一场雪花飘落,天地万物一夜白头,这才到了下菜窖的时候,虽然我在北方生活了18年,但我一次菜窖也没有下去过,先是爸爸妈妈下去放菜、取菜,弟弟长到八九岁,就轮到他,我总是趴在菜窖边往下怯微微脚软软往下望的那一个,最多就是帮手往上往下递菜,让我下到三四米深的菜窖,那是没可能的。
我恐高,从小。绝无假装。假装与真怕是能分得出来的。还在读高中呢,同学一起去爬山。我一路说说笑笑,不停地吃着零食,满心欢喜地往上爬,到了某陡峭处,一回头,这下好,手脚发软,吓得立即蹲下来,不敢往下看,更不敢站在外侧,只怕一个不小心就掉下去粉身碎骨。但依旧强自撑着往上爬,因为没有回头路,要么一个人直接调头下山,要么跟着大部队往上爬,从另一侧下山。我最怕给团队添麻烦,所以只能强挺。
正在内心不断鼓励自己,强调没有退路,只能往前,只能勇敢,就听到我前方的阿然娇啼了一声,“好怕好怕,脚软,不敢往上爬了,太高了,好怕,好怕!”一迭声的软弱让身前身后的男生立即多了干劲与呵护,几双强有力的手臂递过去,她眼神闪烁了三两下,抓住了周强的手,一路往上爬,一路浅吟高唤,反正我的耳朵都快疲软了,她还不停地呼呼喝喝,一会儿怨这路陡,一会儿嗔这山高,那座山是城中最高峰,最高海拔有1500米,比喜马拉雅足足矮了7000米,听说十年前她去爬了四川的四姑娘山,不知道一路又祸害了几条中年男人的手臂,反正那天下到平坦地面,周强的右臂快废了,说被她强有力的身体支撑着,回去得吃跌打损伤大补丸了。也许是因为有几个女生说怕高,说
累,说爬不动了,于是先后有男生献出手臂,或搀或扶,就差抱与背了,反正他们一路欢笑,唯有我一路无话,只怕一开口就哭出声来。
但我一路强忍,居然也挺到了终点,但此生再没爬过陡峰,到了黄山脚下,亦只是抬头望望,转头就奔了著名餐厅大嚼。
不是不希望有人帮忙,但自尊心太强的人不肯开口,除非有人主动提出帮忙,还会虚情假意地拒绝,一拒再拒直到拒无可拒,才有心中欢喜表面平静地接受援助,累的半死,却总要强撑,只怕人前失了体面。
初见牡丹,是在洛阳牡丹园,真真切切地面对面,鼻翼嗅着,手掌轻抚,零距离,但内心的震慑依旧无法用语言形容,这哪是电视电影里看到的牡丹,这明明就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有着无限的朝气,有着磅礴的生命力,又有着无限的自尊自爱,不肯让人半点小看了去。她努力绽放,努力鲜艳,努力庞大,只想让你见了,就得了吸引,此生不能忘记,初见的欢欣。
对着牡丹花发了好久的呆,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一瓶酒,对着清雅又富丽的牡丹啜饮,好像了了一单心事般,这个春天就没了寂寞。第二天醒来,照旧是径直走到阳台上浇花淋草,等到收拾好阳台转回餐厅,赫然发现昨夜绽放的牡丹全低垂了头,仿佛向某个逝去的人默哀一般,心头某一处刺了一般的痛,忙走过去,原来昨晚花瓶里的水放少了,不够十几朵牡丹喘息,没有花争,也没有花抢,个个守了自己的本分,于是全部不够水分,全部萎凋了。
不争不抢,就只能面对这样的命运吗?我问牡丹,也问自己。好在还有四月,四月洛阳牡丹又将盛放,我要直奔城中最大的花园,与牡丹细说心事,让牡丹笑我,慰我,伴我。
哪怕只有一天,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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