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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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见识,是信息,是精神的空间与智力的弹性,是坐井观天与夜郎自大,是用狭小指点广阔,用呆板治理生动,用一般统一特殊,用孤陋寡闻评价大千世界……连意在创新的你自己也觉得不如人云亦云更有把握,你已经摆出一副有愧和挨打的架势。
哈哈哈哈哈
喷涌的文思中出现了一篇小说叫做《春之声》。
《春之声》的出现相当有趣。在我提到的回京后不太久的新疆之旅的回程中,等了好几天硬是买不到飞机票。我每天被老朋友邀去吃粉条与炸花生米,我急坏了,乃改乘了火车。我坐火车路经西安,下了车。见到陕西的一批极有影响的老作家,胡采、杜鹏程、李若冰等,他们都极可亲。
从西安,我坐了两个多小时的闷罐子车到三原县看我的二儿子王石去,他在这里读军科高校,从一九七八年初夏我去北戴河,我还没有看到他。闷罐子是一种货运车,一节车厢,只有很少的一两个小窗,厢内无灯光也没有任何设备包括座位。用来拉人(行话叫做当“票车”用)时你只能席地而坐。
咣的一声,黑夜就来到了。一个昏黄的、方方的大月亮出现在对面墙上。
这是此篇的开头。咣的一声,是说,车门拉上了,铁碰铁,响声清脆。全车厢自然变黑,所以是来了黑夜。出来一轮昏黄的、方方的月亮,是说只剩下了窗口的光束。这样一个写法竟然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一直发展到是不止一个论者提到王某写到,咣的一声,春天就来到了。只是王蒙并没有这样写过。
咣不咣的一声,无关宏旨,问题在于更大的一些事情,也是这样被理解呗,定性定位定论化,用望文生义,顺坡下溜,简化浅化的方法记住和认定的,你有什么办法?
我曾经说过,真实包括客观的真实与主观的真实,主观的真实就是真诚,你写得真诚,人们就会感动,哪怕情节是子虚乌有,所以《聊斋志异》与《西游记》十分动人,从来没有读者质疑它们的非真。
即使只是形式上活泼一点,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见识,是信息,是精神的空间与智力的弹性,是坐井观天与夜郎自大,是用狭小指点广阔,用呆板治理生动,用一般统一特殊,用孤陋寡闻评价大千世界……连意在创新的你自己也觉得不如人云亦云更有把握,你已经摆出一副有愧和挨打的架势……难矣哉,前进一步啊。
然而我毕竟写得这样多这样顺。一旦放开手脚,一旦打开心胸,如鱼得水,如鸟升空,如马撒欢;哪儿不是素材,哪儿不是结构,哪儿不是灵感,哪儿不是多情应笑我犹无华发?五十年代我尝过初学写作的滋味,而经过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置之死地而后生,我的写作一篇又一篇,发表出来又发表出来已经不成问题了。有时候,一张大报的书刊广告商,一次就登出了我的三篇乃至四五篇新作,到处是王蒙的姓名,新作是四面开花,八面来风,我的新作让一些评论家追都追不上。我想起新疆人的说法,“他吃不上土”,是说一个不怀好意的人骑着马追逐另一个骑手,前者连后者的马蹄蹬起的尘土都赶不上。我想起了十年后一位领命批判《稀粥》的教授的反映:“王蒙不好批。”哈哈哈哈哈哈。
当然,小说不止是小说,也对。小说不过是小说,小说不止是小说。这两句话把小说家们算是折腾了个三魂出世,六魄生烟,死去活来,黄泉碧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