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波诗十首

让·尼古拉·阿蒂尔·兰波(法语:Jean Nicolas Arthur
Rimbaud,1854年10月20日--1891年11月10日),或译阿尔图尔·兰波、韩波、林包德,19世纪法国著名诗人,早期象征主义诗歌的代表人物,超现实主义诗歌的鼻祖。
兰波诗十首
〔法〕 让·尼古拉·阿蒂尔·兰波
饥饿
如果我有胃口,
就吃泥土和石头。
我的午餐总是
空气、岩石、煤和铁。
我的饥饿转过头来。
吃吧,那麸皮的牧场,
从牵牛花中
吮吸鲜美的毒汁。
咀嚼敲碎的石子,
教堂古老的方砖;
洪荒时代的卵石,
散落在灰山谷间的面包。
耻辱
因为那刀片尚未
切开脑髓,
这肥厚的、花花绿绿的包裹,
从未溢出清新的蒸汽;
(啊!他,真该割掉
他的鼻子、嘴唇、耳朵,
剖开他的肚子,卸掉
他的大腿!噢,太棒了!)
但是,不;真的,我想
该用刀砍他的头,
用石头砸他的腰,
用火烧他的肚肠,
还没有行动,讨厌的孩子,
对于如此愚蠢的野兽,
就该不停地
欺骗,背叛。
就像石山中的一只猫,
熏臭了整个世界!
而他死后,噢,我的上帝,
还会有人祈祷!
泪
远离飞鸟、牛羊、村姑,
我跪在欧石楠丛中畅饮,
四周是温柔的榛树林,
飘着午后潮湿的青雾。
这年轻的瓦兹河如何让我解渴,
无声的榆树,无花的青草,沉闷的天。
我能从这葫芦里汲取什么?
几滴发汗的金汁,淡而无味。
就这样,我成了一面小客栈的破旗。
随后,一阵风暴扫荡天空,直到傍晚。
暮色笼罩的天地、湖水、钓竿,
幽蓝夜色中的廊柱、车站。
林间流水没入纯净的沙滩。
从天而降的风,将冰层投入池.....
可正如垂钓黄金或贝壳的渔夫,
我可以无忧无虑地畅饮!
罪恶
当机枪喷吐着红红的火舌,
子弹每日从无垠的蓝天呼啸而过;
红红绿绿的军队成群地倒塌,倒在国王身边,
而国王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当可怕的疯狂粉碎了成千上万的生命,
将他们化为一阵浓烟;
——可怜的死者! 倒在夏日草原,大自然的怀中,
大自然啊,是你创造了这些圣洁的生灵! ......
有个上帝还在微笑,向着祭坛上的锦缎,
向着香火和金质圣餐杯微笑着,
他一定是在赞美诗中睡着了;
当他醒来,母亲们已满心伤悲,
身穿丧服,在黑色的旧帽檐下哭泣,
她们还用手绢托着大把的银钱献给上帝!
醉舟
沿着沉沉的河水顺流而下,
我已感觉不到还有纤夫引航:
咿咿呀呀的红种人已把他们当成活靶,
赤条条钉在彩色的旗杆上。
我已抛开所有的船队,
它满载弗拉芒小麦或英吉利棉花。
当喧闹声和我的纤夫们一同破碎,
河水便托着我漂流天涯。
在另一个冬季,当澎湃的潮水汨汨滔滔,
而我,却比孩子们的头脑更沉闷,
我狂奔!松开缆绳的半岛
也从未领受过如此壮丽的混沌。
进入大海守夜,我接受着风暴的洗礼,
在波浪上舞蹈,比浮漂更轻:
据说这浪上常漂来遇难者的尸体,
可一连十夜,我并不留恋灯塔雅嫩的眼睛
比酸苹果汁流进孩子的嘴里更甜蜜,
绿水浸入我的松木船壳,
洗去我身上的蓝色酒污和呕吐的痕迹,
冲散了铁锚与船舵。
至此我浸入了诗的海面,
静静吮吸着群星的乳汁,
吞噬着绿色地平线;惨白而疯狂的浪尖,
偶尔会漂来具沉思的浮尸 ;
此时天光骤然染红了碧波,
照彻迷狂而舒缓的节奏,
比酒精更烈,比竖琴更辽阔,
那爱情的苦水已酿出棕红色的狂流!
我了解电光劈裂的云天,了解骇浪、
滿流与龙卷风;我洞悉暗夜,
黎明腾空而起,如鸽群飞扬:
我见过人们幻想中的一切!
我看见低垂的度光,带着神秘黑点。
映红紫色的凝血,
有如远古戏剧中的演员,
远去的波浪翻动着窗上的百叶!
我梦见雪花纷飞的绿色夜晚,
缓缓升腾,亲吻大海的眼睛,
新奇的液汁涌流循环,
轻歌的磷光在橙黄与碧蓝中苏醒!
一连数月, 我追着激浪冲撞暗礁,
好像歇斯底里的母牛,
全不指望玛利亚光亮的双脚②
能在哮喘的海洋中降伏猛兽!
你可知我撞上了不可思议的佛罗里达,
在鲜花中渗入豹眼和人皮!
紧绷的彩虹如缰绳悬挂,
勒着海平面上狂奔的绿色马驹!
我看见大片的沼泽澎湃、发酵,
海怪在灯心草的罗网中腐烂!
风暴来临之前巨浪倾倒,
遥远的瀑布坠入深渊!
冰川,银亮的阳光,珍珠色的碧波,
赤色苍天!棕色海湾深处艰涩的沙滩,
虫蛀的巨蟒从扭曲的树枝间坠落,
发出迷人的黑色幽香!
我真想让孩子们看看剑鱼浮游,
这些金光闪闪的鱼,会唱歌的鱼。
——鲜花的泡沫轻荡 着我的漂流,
难以言说的微风偶尔鼓起我的翅羽。
有时,殉道者厌倦了海角天涯,
大海的鸣咽为我轻轻摇橹,
波浪向着黄色吸盘拋撒阴暗的鲜花,
我静静地呆着,如双膝下跪的少妇.....
有如一座小岛, 鸟粪和纷乱的鸣叫
从栗色眼睛的飞鸟之间纷纷飘坠,
我正航行,这时,沉睡的浮尸碰到
我脆弱的缆绳,牵着我后退! .....
而我,一叶轻舟迷失在杂草从生 的海湾。
又被风暴卷进一片无鸟的天湖,
那些炮舰和汉萨帆船
已不再打捞我水中沉醉的尸骨:
静静地吸烟,在紫中升腾,自由白在,
有如穿墙而过,我洞穿了赤色上苍,
凭借碧空涕泪与阳光苍苔,
给诗人带来甜美的果酱;
披着新月形的电光,我疾速奔流,
如疯狂的踏板,由黑色海马护送,
天空像一只燃烧的漏斗,
当七月用乱棍击溃天青石的苍穹。
一阵战栗,我感到五十里之外,
发情的巨兽和沉重的漩涡正呻吟、颤抖;
随着蓝色的静穆逐浪徘徊,
我痛惜那围在古老栅栏中的欧洲!
我看见恒星的群岛,岛上
迷狂的苍天向着航海者敞开胸怀:
你就在这无底的深夜安睡、流放?
夜间金鸟成群地飞翔,噢,那便是蓬勃的末来?
——可我已伤心恸哭! 黎明这般凄楚,
尽是残忍的冷月,苦涩的阳光:
辛酸的爱情充斥着我的沉醉、麻木。
噢,让我通体迸裂,散入海洋!
若是我渴慕欧洲之水,它只是
一片阴冷的碧潭,芬芳的黄昏后,
一个伤心的孩子跪蹲着放出一只
脆弱有如五月蝴蝶的轻舟。
噢,波浪,在你的疲惫之中起伏跌宕,
我已无力去强占运棉者的航道,
无心再经受火焰与旗帜的荣光,
也不想再穿过那怒目而视的浮桥”。
①这个“我"应为醉舟本身。在整首诗中,都是小船自己在说话。印证了兰波所说的:
“我是另一个。”
②通常渔民出海,妻子们就会在圣母玛利亚的神像前点燃烛火祈祷,祈求海浪平息,亲人平安。
元音
A黑,E白,I红,U绿,O蓝:元音,
终有一天我要道破你们隐秘的身世;
A,苍蝇身上的黑绒背心,
围绕着腐臭嗡嗡不已;
阴暗的海湾; E,汽船和鸟篷的天真,
巍巍冰山的尖顶,白袍皇帝,伞形花的颤动;
I,殷红,咳出的鲜血,美人嗔怒
或频饮罚酒时朱唇上的笑容;
U,圆圈,青绿海水神圣的激荡,
散布牛羊的牧场的宁静,炼金术士
宽阔的额头上的智者的皱纹。
O,奇异而尖锐的末日号角,
穿越星球与天使的寂寥:
——噢,奥米茄眼里那紫色的柔光!
星星在呻吟
星星在你的耳心发出玫瑰的呻吟,
无限将白光从颈项照到你的腰间;
大海从你朱红的双乳上泛起红晕,
人类将黑血凝固在你高贵的胁边。
提虱的姐妹
当模糊的梦中,飞出白晃晃的小虫,
孩子的额头里布满红色风暴,
他来到两位伟大的美人床前,
她们的玉指上生着银亮的指甲。
她们让孩子在敞开的窗前坐下,
蓝色的和风吹拂着纷乱的鲜花,
她们美妙而可怕的纤纤玉指,
穿过孩子浓密而沾满露珠的头发。
他倾听着她们]胆怯的气息
散发出幽香的玫瑰花蜜,
在呼吸间歇的短暂时辰,
他舔舔唇上的口水,渴望亲吻。
他听见她们的黑睫毛,在芬芳的
沉寂中闪耀;她们温柔而带电的手指
噼啪作响,华丽的指甲,
随即将灰色慵懒的小虱掐死。
这时,葡萄美酒的味道涌上心头,
他长叹一气,感到心明神怡;
孩子在缓缓的轻抚之中,
感到内心的哭泣时隐时现。
牧神的头
在丛林光影斑驳的绿宝盒中,
在点点花蕊与淡淡薄雾之中,
一个吻,甜甜地睡在花丛,
闪烁着无限生机。
惊慌的牧神睁开眼睛,
用洁白的牙齿咬着红花,
嘴唇闪着光,溢出鲜红的美酒,
并在枝叶间发出阵阵笑声。
当他像松鼠一样逃窜
笑声还在每一片枝叶上震颤;
一只灰雀骤然飞临,
惊扰了林间沉思的亲吻。
山谷睡人
在这座青青山谷,欢唱的小河
将破碎的银光挂上草尖;
闪烁的太阳越过高高山峦,
幽谷中的光点有如泡沫浮泛。
一位年轻的士兵,张着嘴,露着脑袋,
脖颈浸在清鲜的蓝色水芥里,
他睡在草丛中,展开肢体,面对云天,
脸色惨白,碧空在他的绿床上洒下光雨。
双脚伸进菖兰花丛,他睡着,面带笑容,
像一个病弱的孩子脸上的微笑;
大自然用温热的怀抱将他轻摇:他很冷。
花香已不再使他的鼻翼颤动,
他安睡在阳光里,一只手搭在前胸,
在他胸腔右侧,有两个红色的弹孔。
《河南诗人》编辑部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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