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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朔这样写:
“我是从不问企业家个人隐私的媒体人,哪怕再熟,也不问。但那天晚上要离开时,田去洗手间补妆,我忍不住用手搂住王石,问了一句:是不是很幸福?他回答:当然。”
我不感兴趣别的,只是好奇,为何秦朔知道田朴珺去洗手间是“补妆”?
这很要紧。这牵扯到写作者的叙述态度。说大点儿,反应写作者对世界、对时代的理解。
要知道,如果女生饭吃到一半都需要去洗手间补妆,你把这点讲出来,是很不好的呀。你应该讲,她如厕去了。反之,如果女生真的是去如厕,你可以讲,她补妆去了。
这就是写作的方便。总之,女人在意什么,你就不能揭穿她什么。
只是,“补妆”作为“如厕”的委婉语,在中文里,从来都只存在于理论上。它从外语舶来,但还没来得及流行,风气就变了:很多中国女性对补妆的忌讳比对如厕强烈得多。
不过,透过或有心或无意下的“补妆”二字,可以窥见写作者的心态:暗示在他所处的阶层,女士就是这样优雅、认真,注重妆容。——“无论这种阶层是不是真的存在,这种委婉语的使用,是绅士、是上流社会的习惯。”我猜,秦朔老师大概会这么以为。
管中可以窥豹。即便不点开文章,单看转发的这段话,留意到“补妆”二字,推究下字的缘故,则作者持笔的姿势,叙述的口吻,就可以窥见了。
李海鹏《这将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里写:
“院子,众所周知原是蟋蟀的领地,如今已经铺装完毕,满是积水雪块,多亏我的又便宜又特别闪亮的运动鞋抓地性能极佳,并无滑倒之虞。石榴还剩15片叶子,玉兰则剩200片。”
你咋知道玉兰还剩200片呢?我敢打赌李海鹏没有数。
那为什么要这么写?
这是把式。使这种把式的,一看就是练家子。
“石榴还剩十来片叶子,玉兰则多些。”
——这种句子是没有面目的。
那为什么不写235片?
235片就有妄语之虞了。装逼可以,但要有限度。懂行的装家擅长把握限度。没有过,也没有不及,就到位了。不懂的装家235.8片。200片,是约数,是方便。谁都知道,树上叶子很难刚好凑个整数。但15片就不宜略。十来片都不数,也太懒了。有整有零,才有参差对比。
这也是写作的方便。
星云法师和马英九对谈,法师说,有一年在香港机场,候机时逛购物区,看见个东西,忘了是啥,50块港币,想买,没有钱。
法师真有智慧。
一个出家人,平时不逛商场,好不容易碰见心动想买的,却忘了是啥。也可能真忘了,毕竟法师很有修为,要是想买一样东西没买成,过后还念念不忘,就不像出家人了。
但也有另一种可能,记性太好。
如果没有忘,适合不适合讲出来呢?
不适合。
讲出来,就等于给它做广告了。大伙儿去香港都要找找,买它十个八个,肯定还会有虔敬的信众专门飞到香港买回来供养到佛光山。
所以,就算没忘,也不能告诉你,让你执著。
算妄语吗?不算。这叫方便。
究竟是啥,想想也能想出来,但是懒得想。过去的事情,想它干什么?徒增烦恼。
写作不懂方便,再好的朋友也得绝交。读者爱看奇葩,问题是,谁周围有那么多奇葩呢。
我有个同学、我有个朋友、我有个老乡,这是流行写作的三大宝剑(断句在大字后)。把一堆人十年不遇的事,撮到某甲身上,写出来,再义正辞严地痛骂一顿,就是深度好文了。
但作用力是相互的,杀敌一千,不自损八百,也得自损一两百。老把同学朋友老乡祭出,会给读者造成错觉:为什么全天下的奇葩都跑他身边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此人必有蹊跷。
为了避免大家觉得你有蹊跷,要先带上护甲。护甲也是一种方便。
有篇火爆的文章叫《我为你雪中送炭,你愿我家破人亡》。此文在骂了句最难听的粗口之后,写道:
“Sorry,我爆粗口了,请善意地相信作者是个温和的人,我只是觉得,这里应该有粗口!”
再如《致low逼》:
“故意炫耀确实是不对的。但我们很多时候真他妈不是故意的。”
不能故意炫耀,但不妨用“他妈”来强调我们的炫耀不是故意。
以及:“我说过了呀,生活中我是个超级大怂逼。”
这些方便的姿势,她每样都很到位。所以,咪蒙也是练家子。
方便的姿势,不仅咪蒙们需要,连秦朔这样的老大哥也需要,比如:
“我是从不问企业家个人隐私的媒体人,哪怕再熟,也不问。”
看作者摆好姿势,就知道他要发功了。发完功,可能还会换个姿势再方便一下:
“说这些,不是要炫耀什么。如果是自炫之人,不会有什么企业家和我做朋友,不是一天两天,是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
写作中,之所以需要方便的姿势,无他,只为吃相好看点儿。
凤凰新闻客户端主笔 王路
新书《唧唧复唧唧》
也有不用方便姿势,不考虑吃相,大快朵颐的写作。想听的话,周末武汉见:
王路:《写作这回事》
12月27日(周日)14:30
华中师范大学文华公书林二楼校史馆中厅
12月28日(周一)18:30
武汉大学文理学部教五多功能报告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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